月亮湖边(22)

（十四）南泡子

我们居住的小村子三面都被月亮湖包围着，而南面的这段离家最近，不到半里地，大家都叫它南泡子，我们去湖里玩，就是去南泡子。湖水底下都是很平很平的沙地，岸边是很大很大的沙滩，沙子很细很细，就像土面似的。太阳一晒，沙滩闪着金光，格外温暖。夏天的时候，我们每天至少要在南泡子洗三次澡。老师不让中午去洗澡，可南泡子对我们的诱惑不次于今天电脑对孩子们的诱惑，我们会一中午泡在泡子里。所说洗澡，就是在泡子里尽情嬉戏打闹。我们或打水仗，或捉迷藏，或把长裤制成“游泳圈”趴浮在上面...玩累了我们就躺在岸边的沙滩上，用沙子把自己埋上，进行“沙浴”。从沙滩钻出来时，衣服已被烫干，身上干干净净，心里清清爽爽。下午一上课，谁也不肯承认去过湖里。这时老师就用指甲轻轻地在我们的胳膊上划一下，我们黝黑黝黑的胳膊上就会出现一条像白粉笔划过的痕迹，这是下过湖的最好验证。

南泡子有许多和我们一样鲜活的生命。湖边长着零星的水草，远处是一望无际碧绿的西瓜。湖底有河蚌，我们一个猛子扎进去，就会捞出大河蚌，把它放到岸边，太阳一晒，它便张开“大嘴”，露出白色的斧足。胆大的男孩子就会把这块白肉弄出来，用火烤着吃。靠近岸边的地方，偶尔会看见黑灰色的大水虫子，像大蜘蛛似的，张牙舞爪的，很讨厌，很吓人。岸边沙滩上有成群的蜻蜓，大蜻蜓青绿色的身躯，上面长满黑色的斑点，如蝉翼般的始终伸展着的翅膀，在飞的时候让人感觉不到它们在振动，准确地说它们的飞应该叫“翔”，它们就是一架架有生命的小飞机。这群“飞机”，这群精灵，融入了我们多少美妙的想象，寄托了我们多少美好的愿望。“庄生晓梦迷蝴蝶”，我想那时的庄周是没有看见月亮湖边的蜻蜓罢了。然而有一天，表姐告诉我，这些蜻蜓就是讨厌的大水虫蜕变的。嗨，美丽和丑陋竟然是一体的，世界竟然这么残酷，让你无法全心全意去爱，也无法全心全意去恨。

蔚蓝的天空上，鱼鹰在盘旋，它和我们在抢湖里的鱼呢。湖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见底，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我们把竹竿固定好，把挂子（捕鱼的工具）的一端拴在竹竿上，接着一点一点把挂子在水里展开，然后我们就走得远远，保持这片水面安静。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们开始回来摘鱼。当挂子拎出水面的时候，挂上来的小鱼活蹦乱跳的，我们的心也兴奋地扑通扑通直跳。银色的小鱼、泛着银光的湖面、结满银丝的挂子，让人仿佛置身在银河里。我把一条条小鱼摘到我的小筐里。虽然我的小筐在玉米地没发挥作用，可是在月亮湖里却有了用武之地。每次我都可以轻松挂满一小筐鱼，很有成就感。“五月渔郎相忆否”，不知道当年和我一起捕鱼的伙伴们在捕鱼的季节里是否还记得我。

每到傍晚时分，喜欢坐在沙滩上，看着一朵朵浪花轻轻地涌向岸边，那是月亮湖脉脉的温情；闻着淡淡的腥味和水草味，那是月亮湖独特的味道；听着青蛙呱呱的叫声，那是月亮湖和谐的旋律，直到月亮出来，我们和沙滩和湖水一起融化在月光里。

一九八九年回老家时，月亮湖水位上涨，湖水浑浊，淹没了大片田地，淹没了金色的沙滩，当然也淹没了我金色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