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Nathen一起工作的日子(二)
上海人讲上海文化腔调最浓的要数上海宝爷了,许多视频中他显示给大家看的上海人的生活,西装革履,衣着时尚,仪态大方其实还是一种标签,漫不经心随意之下处处有精心安插。说到上海是和自己的生活相关的才是真实。文化经济曾经落后于世界的我们格外地看重西洋文明留在上海的印迹。当下物欲横流,印迹不断地深化,洋派的排场派头和噱头好像就是高级精致所在了,所谓高级的上海,总是屏蔽城市光鲜亮丽背后的粗鄙。
Nathen是我所熟悉的上海的先生,我们所在的双语学校创立初衷就是沾着崇洋时尚的,Nathen是“海归”,但身上没有崇洋媚外的习气,他从不追求上海滩所谓高档次的精致,从小生活在复兴路法式联排洋房,自然没有低级邋遢的粗鄙。他的工作在业内也有响当当的派司,在他手下工作那些日子我很自在,相处不虚伪,不讨好,也不计较,想来这才是真正的高级之处。
这几天我总能看到Nathen的笑容,一张风景照片上的笑容。那是他退休后从美国发给我邮件里附上的照片,他靠在美国一座山脉的标记碑旁,歪着脑袋对着相机镜头略显着调皮地微笑。在我的印象里是老顽童席卷风云收世界到心里的轻松快乐。
还有一张十来个学校的元老在校庆20周年活动那天站在主教楼中央楼梯上的合影照,我是在朋友圈里看到的,给我的印象还是一个歪着脑袋面对镜头有着幽默调皮神态的老顽童。他退休前曾关照我:退休后我们要保持联系。
没料到这个联系像谍报机关在我大脑里潜伏起来,不动声色,十几年的时间里就这样在暗处联系保持着。
1996年7月1日早上我乘上南京开往上海的列车,刚巧是香港回归日,一路上车箱里的电视机上滚动播放零晨回归实况,董文华一曲《春天的故事》也不断地在耳旁畅响。我坐在车厢思绪万千,内心里的动静如车轮摩擦铁轨,急促动荡,平稳又不安。和父亲一起下海创业收场了,耗掉了一家老小多年来的几十万的积蓄,我和父亲不欠外人的一分钱能完好地回上海已是万幸。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说起来不可思议,“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95年秋天跟父亲下海,梦想是赚了钱自己好开一家书店,卖书卖画。书店要像茶室一样,供应茶点。这个创意是当时南京扬子晚报副刊“书虫”专栏的编辑一个姑娘家教给我的。
我在南京学校教书时就喜欢写小说写书评,有一次很幸运,寄出的两篇书评,连续被印在扬子晚报上。我忍不住想去见见“书虫”专栏编辑赵芳女士。我在扬子晚报大楼副刊部找到赵编辑,我报了自己的笔名,姑娘点头说:有印象的。我们交谈时她拿起办公桌上的一张报纸给我看,她告诉我这是她写的介绍外地的一家书店,文章中还附上一张书店内装潢的照片。她了解到我是上海人后对我说:你可以去写一点介绍上海书店的文章。
那年暑假一天下午我按着《读书》杂志上的信息到卢湾区顺昌路去找一家书店,我以为自己会遇见一家可以让人惊喜的特色书店。
《读书》上介绍说这书店名取自诗经“雉鸣求其牡”,书店名大概是“雉鸣书屋“,这些是现在从记忆里抄出来的,可能有误,估计不会大差,因为后来两次到“鹿鸣”书店都想起顺昌路那家书店还有读书杂志介绍它的诗句。
按照门牌号我进门一看,屋内面积和我家客堂差不多,水门汀地不如我家的磨光石子地面光洁平整。门右手角落放置了几个书柜,一张平常人家吃放用的方桌和凳子,都不如我家的好。这就是书上说的可以在店里看书小憩?
书柜里都是三联出版的图书,这一点没错,这家专卖三联书店的书。我在书柜里挑了两本书,一本美国人论海明威的文集,一本是一个日本人的诗集。对着门里墙上也有一扇窗,屋内明亮。两张办公桌并排,两个中年女子在整理书籍,一定是守店的工作人员了,一个带着近视眼镜。当时我猜想她们是学者或者教授的家属。这个书店没文化背景,不可能上《读书》做广告的。
付款的时候我对工作人员说:“我是慕名而来的,没想到你们书店这么简陋。”她们不接我的话。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好像是皱着眉头对我说:“那是广告,有啥好讲”。
出门时我又回头看了看一扇门,一扇窗,铁绣漆刷的木门木窗,房子就是老上海住人家的街面房。开在民居中的书店,当时我没法把“特色”和这家书店连在一起。写一篇文章介绍它?没感觉。现在想来我也是势力眼,居然瞧不上这家书店的“卖相”,忘了自己已经买了她店里的书了。
过了几年,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陕西路地铁站里的季风书店,地板房漂亮的红木色书架,走进去就像回到久违屋里厢,感觉好极了,但是我对写作的热情早没了,当时已在PH图书馆管工作,介绍书店、写书评这种闲情逸致早就在乱七八糟的杂务中蒸发了。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凡是静心读书思考的人都会有这番体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坚持不懈读书追求,心中有理想,理想会给你什么?你会得到什么?有体验的人都不难有自己的答案。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王国维在《人间诗话》形容读书的第三个境界。王国维早言“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对我来说的确不像境界,境界不是虚无的空谈,是经历了无数事实之后得到的精神取向。如果无法证明事自己内心里的寻寻觅觅,那一切又算什么呢?看书消遣,书斋中的各种体验又不影响基本的生活。人到在中年,一冲动下海去挣钱,差一点废了自己。一份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让我回过神来,活着总得证明自己的存在。
得来不费什么功夫,失去也一样,15年的劳动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图书管理员前前后后这些事我也不爱对他人唠叨。和奥密克戎病毒同在的这些破日子,无聊透了,跟着骚操作,没劲的。就当作自己也快要被清零了,想说的抓紧时间说,人们常说记忆是一种财富,晒财富有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