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林梓轩坐在办公室里。他的办公桌正对着门摆放,办公椅和窗子之间,空出了一、两米的距离。这样,初冬的阳光从拉开的窗帘的窗户里斜照过来,毫不吝啬地照在他的后背上。
林梓轩坐着,正对着进门的人,有那么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这种感觉不仅他有,进门的人同样也有,林梓轩喜欢这种掌管一切的感觉。他的办公室在办公楼的顶层,非常安静,楼梯口和电梯口都有摄像头工作,闲杂人等到不了这里。
办公室里的卫生有专人进来打扫,每天早晨他打开办公室,去会议室开会,这个空儿,办公室里最稳妥最大方的紫娟就过来,仔仔细细地擦拭洒扫,照顾绿植,在林梓轩归来之前离开。偶尔遇见,也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
林梓轩去分厂检查,一般都带着紫娟,两个人说说笑笑,骑着自行车,从工厂的这个门骑到那个门。有时候办公累了,一个电话打过去,紫娟就走上五楼来,陪着林梓轩打乒乓球。公司有个不成文的要求,本楼上的员工上下楼,不能坐电梯。紫娟自然不能够惹领导们不高兴。五楼的楼梯间很大,出了电梯们就是,原来是空着的,林梓轩授意办公室安装乒乓球案子。在公司里,林梓轩被很好地照顾着,不只是工作,还有情绪。
回家后的林梓轩,是另外一幅样子。换上轻软的家居服,径直走到厨房里,开始做晚饭,妻子安菲尔在身边辅助,听候林梓轩的各种差遣。
做好晚饭,他们家上一年级的小女儿,就坐校车回来了。三人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饭,一起出门去乡间小路上、去小河边走一走,饭后百步走,溜溜腿,顺便观察一下大自然。
林梓轩现在的生活岁月静好,五、六年之前,却不是这个样子。
儿子上高三时,国家放开了二孩政策,他们就要了女儿。儿子考上了云南的一所大学,妻子安菲儿刚刚生产,他就被总公司调往现在的分公司担任重要领导,从此一家四口,距离越来越远,分住在了三个不同的地方。
林梓轩工作顺风顺水,围绕他的,什么人都有,常在河边走,总会湿上那么一点点鞋,开始对身边的莺歌燕舞迷惑起来,对才生产的安菲尔渐渐嫌弃。安菲尔心思在远方的儿子、近处的女儿身上,对林梓轩的变化并未察觉。等她察觉到异样的时,林梓轩的脸色已经很差了,脸上起了蝴蝶斑,对她的态度非常恶劣,不经常回来,回来后,动不动就找茬。
安菲儿不想和他吵闹,他是自己两个孩子的父亲,她知道他有多么优秀,是众多女人的争夺对象,她也是从别的女人手里,费尽心机才抢到了他。以她从前的心性,段不肯善罢甘休,但是现在,随着两人的差距越来越大,她只好藏起了锋芒。
他回家一次闹一次,当然是避开了儿子和女儿。安菲儿自己一个人,心生委屈的时候,会匍匐在地上,向上天默默祷告,请求上天的指点和援助,让林梓轩回归到从前的样子。安菲儿的父亲了解到了他们的现状,分析到,你俩的矛盾,是因为分开太久了,如果在一起就没事了。
事实却复杂得多。有一次林梓轩回来,在书房里,迟迟不肯睡觉,到半夜里还和别人叽叽呱呱地聊天,安菲儿忍无可忍,对着林梓轩大喊大叫,人家林梓轩却像没事人一样,回房间睡觉了,让那个女人和安菲儿周旋。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怎么办?林梓轩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看着安菲儿越来越不顺眼。但也顾及到他们是再婚,安菲儿虽然不合自己的心意,但是人聪明、漂亮,遗传基因良好,他们的两个孩子,儿子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女儿是个美人胚子,越大越讨喜。即使现在可以越过安菲儿,两个孩子他却一点儿也不想得罪。
林梓轩的收入很高,为了保护自己,家人、亲戚朋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具体的收入。在2006年之前,他每月给安菲儿两千块钱的生活费,到了2016年,每月给到了四千,后来就没有再往上涨。大宗支出,比如买房子置地那种类型的,都是林梓轩来付。安菲儿只负责自己和女儿的吃喝拉撒,这样一来,也算是绰绰有余。
因为林梓轩是公司里的高管,都说高处不胜寒,但是正因为在高处,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情感生活,除了紫娟。紫娟是个好搭档,对于林梓轩偶尔透露出的家里的矛盾,总是守口如瓶。在他们同事般的友谊里,她总是听的时候多、说的时候少,在林梓轩空窗般的情感世界里,不动声色地四处安抚着。
紫娟对林梓轩好,自然是有所图,但不是明眼处的金钱和机会,而是林梓轩的智谋和人脉。紫娟老公开了一家公司,常年给林梓轩管辖下的分公司供应原材物料。林梓轩贪恋紫娟的好,也明白紫娟为什么对自己好,自然就投其所好了。
林梓轩在办公室里不省人事,是紫娟来整理房间时发现的。那天早晨恰好没有晨会,林梓轩突然眼前一黑,趴在了办公桌上。紫娟看出了异常,第一时间安排人手和车辆,送林梓轩去了定点医院急诊,等林梓轩醒来之后,先征求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让安菲儿过来?
林梓轩的反应让紫娟感到意外,他说不用,并说自己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住几天院就好了,我自己在这里没事,你回去上班吧。
紫娟建议让安菲儿来,林梓轩有一丝丝不悦:我这还没有怎么呢,先急着甩锅。这病人的心理很难琢磨,明明是紫娟救了他,他第一反应的,不是感激她,而是责怪她。
但是这一次,并没有像之前那几次一样,很快恢复过来,而是有反复,身子越来越虚弱,在医院里竟然恶化了。医院一直要求家属到位,不得已,林梓轩让主治医师给安菲儿打电话,让她过来陪床。
安菲儿把闺女托付给大姑姐,只身到了医院照顾病人。这林梓轩的反应很奇怪,好受点的时候,就对安菲儿横眉怒目,不舒服的时候,就成了软语央求。这和一般的病人不一样。安菲儿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只是不去理会,无论他对她态度怎样,她都宠辱不惊,只是细心地照料他,不去计较从前的事情。
在林梓轩,他感觉身体好的时候,对这个自己已经嫌弃了的女人,还是嫌弃;感觉不舒服的时候,知道自己身子弱,怕这个女人反过来嫌弃他、欺负他、抛弃他,以他的道还治于他的身,马上就换成好脸色,这真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在好好坏坏中,多半年过去了。林梓轩康复了,挣扎着去了单位。自己思考再三,身边得有人,主动邀请安菲儿母女来身边生活。从公司周边的镇子上租了民房,给闺女找了家最好的幼儿园,一家三口偎锅偎灶的,过上了相守的小日子。
儿子大学毕业后,不愿意回他们的小城,就和同学去了杭州的一家公司,摸索着生存,还算顺利,就和他们夫妇商量,想在西湖边上买房定居。儿大不由爹,由着他去折腾吧,要钱给钱,尽自己所能帮助他吧。
自从搬到一起,女儿在短暂的生疏之后,开始粘起林梓轩起来,每天下班回到家,扎煞着两个小胳膊让他抱抱,一放就哭,一放就哭,在闺女的纠缠下,林梓轩也没有多少时间找安菲儿的麻烦了。
何况现在的安菲儿,自从来到了村子后,和林梓轩朝夕相处,每天开心地打理房间和院子,打理着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情绪这东西会传染,带动着林梓轩也开开心心起来。
林梓轩的病让她后怕,不再敢和他冷战,而是小心翼翼地照顾着他的情绪。一些情况,在林梓轩自己未表现出来之前,她就先觉察出来,提前改正了。林梓轩给她讲一些事,她也不再急着表达自己的观点,而是多听少说,较好地当着倾听者。知道从前林梓轩嫌弃自己什么,现在不遗余力地去改正自己。
对于安菲儿的变化,林梓轩心知肚明,慢慢地重新接受了她,对她,也开始投其所好。在金钱上,不再抓得那么紧,看着她喜欢什么,主动买来送给她,这是以前好多年,林梓轩都没有做过的。
紫娟还是给林梓轩打扫办公室,林梓轩还是带着紫娟去分厂里检查,让紫娟陪着他打乒乓球,照顾着紫娟老公的买卖。一切看起来一如既往。但是紫娟还是感觉出了变化。从林梓轩康复后回来,安菲儿来到他的身边后,他再也没有对她讲过安菲儿的坏话,他的情绪比以前平和好多,笑容也多了起来。对自己的眼神里,有了一种看不见的距离。
这或许就是由于安菲儿母女的陪伴,给林梓轩带来了家的滋养,让他处在对小家之外的世界绝缘的状态。安菲儿父亲说得果然对,那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都是距离太远、缺乏陪伴惹的祸。
2023年11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