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女史传（二十六）一缕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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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信深黑色眼眸中的坚冰仿佛消融了，他忽然回忆起他小时候的事。
那时，母妃在先帝众多嫔妃中并不十分承宠，所以慕容信也并不得先帝喜爱。
母妃的样子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她是一个眉目温婉却骨格清高的女子。她善书，每日清晨傍晚必然要临字帖。
慕容信记得那时候他还很矮，只有桌子那么高。有一日的夕阳特别美，夕阳的光芒透过橘红的软烟纱做的帘子，十分朦胧和温暖。和熙浅淡的光芒照在母妃的身上，红木案上的宣纸上母妃临的颜帖的墨迹还没干透，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母妃脂粉未施，半旧不新的素色衣裙，却美的如同天仙下凡。慕容信在一旁都看呆了，母妃的美实在是可以令西子，王嫱都惭愧，真是瑶池不二，紫府无双呀。可是父皇，他怎么会注意不到母妃的美呢？
母妃回头，见慕容信在看他，便对他温暖的笑笑，走过去抱起了他。慕容信年纪尚幼，于是口无遮拦的问道:“母妃这么美，为什么父皇都不来看看母妃呢？”
母妃眼中的星光忽然黯淡了下去，她缓缓说道:“你父皇政事繁忙，想来无暇来看我们，这也不能怪他。”
慕容信不解，便说道:“母妃何不去找父皇，既然他不能来？”
母妃温柔的摸摸他的头，笑道:“吾儿甚是聪敏。可是母妃是决不能去奴颜婢膝的求你父皇的宠爱呢。”
慕容信便道:“可是皇兄都笑我，他们说母妃失宠，我是个弃子，父皇永远都不会来看我们了。”
母妃站了起来，让慕容信站在桌子上，这样慕容信可以直视她深黑色的眼眸。她的眼眸里有一汪沉静的深黑色潭水，宠辱不惊，她一字一句的对他说道:“信儿，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说我们是管不着的。但是你要记住，你的血统和你皇兄们的一样高贵，你们都是天子的儿子。”
母妃顿了顿，认真的说道:“信儿，人活一口气呀。你父皇也有自己钟爱的人，这是他的选择，而我的选择是不去争宠邀媚，我并不怨恨你的父皇。信儿，你的命运是在你自己手中的呀，当你变得强大起来，当你的威严可以震慑九州的时候，就再也没人敢嘲笑你了，也再也没人敢多说一句闲话了。”
慕容信似懂非懂，却懂事的点点头，伸手抱住了母妃。
过了几年，母妃忽然染了重病，开始只是常常觉得疲乏，接着便咳嗽，后来便咳出了血，然后便卧床不起了。
因着母妃不受宠，所以太医也很敷衍，只说是痨病，草草的开了药，便再也请不来了。
母妃的宫门前长满了荒草，也没有人来整理。母妃的面色一日日灰暗下去，身子一日日虚弱下去，慕容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慕容信便按捺不住，他要救母妃，他不要母妃离他而去。
他真是受够了这些虚伪的人了，不过是狗眼看人低罢了。他们怎么会知道母妃会一直不承宠呢？他们凭什么口口声声的叫他弃子？不过是些趋炎附势的谄媚小人罢了。他的心便在那时冷了下来，他的眼里便在那时结了冰。
慕容信跑到育德殿外，他想等父皇出来便请他去看母妃，为母妃指派太医医治。
他等了很久很久，却还是没人出来。这时有个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只看见一张出尘绝艳，风流袅娜的少女面庞。
那年轻女子笑道:“你是十一皇子么？”
慕容信认得这个女子，她便是父皇的宠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的仪妃。只是她竟然认得他，而且她似乎也不是那种狐媚跋扈的人，她的身上，有一种和母妃相似的气质。
他无缘无故的怨毒了起来，他冷冰冰恶狠狠的盯了她一眼，只是道:“是，我要见父皇。”便孤介的别过头，不肯再对她说一句话。
那仪妃也不恼，只是牵起他的手道:“那十一皇子便和本宫一道去罢。”
他用力的挣脱了仪妃的手，一言不发的跟着仪妃，进了育德殿。
殿里父皇看仪妃的眼神很温暖，而看到他的眼神却是不耐烦和厌恶。慕容信跪下说道:“父皇，母妃病重，请你去看看母妃罢，那些太医因为母妃不受宠都只是敷衍了事。”
而他的父皇却皱起了眉头，冷冷的说:“休得胡说，太医是断不敢这样的。”
他也是同样冷冷的看着父皇，他的脸上写满了倔强。他的父皇正要发怒，那仪妃却巧笑嫣然，三言两语的便说服了他父皇携太医去看母妃。
仪妃冲他偷偷眨了眨眼，抿嘴儿一笑。他便会意跪下写了恩。仪妃便下来牵着他的手，向外走去。仪妃的手很软，很暖，就像，就像母妃的手一样。
父皇却对仪妃说道:“你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还是不要去病人那儿了，回去歇着罢。”
于是父皇牵过他的手，久违的带着他乘上了龙撵，一径去了母妃的潋滟宫。
他看着父皇刀刻般的冷漠的脸，他的心里的冷漠堆成了一座又一座雪山。
父皇只是坐了一小会儿，斥令太医好好给母妃看病。然而母妃已经虚弱的坐不起来了，父皇只是冷冷的看了母妃一会儿，便走了。
他握住母妃枯瘦的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觉得心上很冷，仿佛受了很大委屈。他讨厌这个世界，讨厌所有人，他恨呀，恨呀。原来恨的滋味是这么苦涩，他品尝着流进嘴里的泪。
忽然他感觉有冰凉的手指在帮他拭泪，原来是母妃。母妃看着他，她深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不分明的雾气，却掩不住她的慈爱。母妃喃喃道:“信儿，难为你了。只是，你要记住，男子汉是没有眼泪的呀……”
他呆呆的站着，任由母妃缓慢的用手指揩去他的泪水。母妃虚弱的对他笑了笑，手便无力的落了下去，她阖上了眼，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帮母妃盖好被子，静静的坐在母妃旁边，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母妃捱了几个月后还是仙逝了。他终究没有留住母妃。
宫中同时发生几件大事，仪妃小产了，太医说她以后都没有什么机会再怀孕了。皇后几乎等同于被打入冷宫了，因为被查出来是她下药害仪妃失去她的孩子的。
皇上更加荣宠仪妃，还加封了仪妃为贵妃。有一天，仪贵妃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正坐在母妃空荡荡的宫殿中发呆。
仪贵妃的面色有些苍白，但是她还是美的，美的倾国倾城，美的不可一世。
她携了他的手，抱他坐于她的膝上，她的手还是那么软那么暖，就像母妃的手一样，他的鼻子一酸，泪水便流了下来。
仪贵妃低声说道:“十一皇子，你失母亲我失子，不知，你愿意做我的儿子吗？我会很爱你，就像你的母妃一样。”
仪贵妃轻柔的替他擦去泪水，温柔的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心紧了一下，仪贵妃的眸子是浅褐色的，就像山间小鹿的眸子的那种颜色。
他茫然的点点头，这一点头便改变了他的命运。仪贵妃向他的父皇提了请求，他的父皇便把他给了仪贵妃抚养。
爱乌及屋，父皇竟然力排众议立了他做太子。父皇病逝后，他便封了仪贵妃做太后，又追封母妃为慈庄孝贤太后，这才了却了一桩心头大事。
仪贵妃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呀。是她，把他从黑暗中带了出来。是她，帮助他登上了帝位，君临天下。是她，一直都用一颗真心对他呵。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卸下所有的冰冷所有的武装做一个单纯的孩子。
她是他名义上的母亲，同时也是他心中隐秘的爱人，是他的一缕牵挂。 他愿意为她倾尽天下，只为博她一笑。
“快了。”慕容信笑着对太后说道。
太后纳罕道:“什么快了？”
慕容信神秘的笑道:“你很快就知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