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故事优选C】活出人生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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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子在院儿里叽叽喳喳唠着家常
文/蓝江
01
盛夏。早晨四点，天已大亮。
鸡栏里，一只两个多月大的小公鸡摆好姿势，昂首伸颈，喔—喔—喔——声音低起，节节拔高，尾音一甩，发出它尚有些稚嫩的第一声啼鸣。
不太远的南山，郁郁葱葱的林木间，一只山鸡正在带着水珠的草叶间闲荡，它听见小公鸡的那一声啼鸣，停步，遥望，也摆好姿势，响亮亮地回应了一声。
一只小公鸡，一只山鸡，远远地一唱一和，这个早晨便有了热热闹闹的开始。
我在鸡啼中睁开眼。刺玫花的芳香正从窗口徐徐漫进来，我深深呼吸了两口，真好，肺腑盈香。起身，穿好衣服鞋子，走出来站在门口的台阶上。
妈妈和爸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妈妈七十六岁，爸爸八十四岁，他们在鸡栏门口商议着，准备杀两只小公鸡，一只今天享用——小公鸡炖松树蘑；一只明天留给我带回家。
这十几只小公鸡是早春时节，农历三月初，妈妈在农贸市场买来的，当时每只重约六两。
自从把它们带回家，老爸老妈就又忙活起来了，先是改造鸡栏，让小鸡们有个舒适的生活环境，然后妈妈就开始研究起鸡食谱，怎么样喂养健康绿色又节约成本。
从那时开始，爸爸就挎起了大土篮子，每天到田间地头剜一土篮子野菜回来，苣荬菜、婆婆丁、苦碟子、钢铁根儿，回来之后切得细细的，拌在用玉米面、麦麸子等兑好的食料里，要是有剩饭剩菜汤汤水水的，也都拌在一起，平时做饭时的淘米水都不扔，沉淀好了都用来拌鸡食。
妈妈说，养鸡场用的那些买来的鸡饲料，家里从来不用，家里这些小公鸡吃的都是纯绿色天然食品，虽然这样要比养鸡场的鸡增重慢些，但小公鸡的肉却鲜美好吃。
妈妈先动手杀了一只鸡，我在一边看着，觉得似乎挺容易，我也跃跃欲试。长这么大了，我还从来没有杀过鸡，以前都是妈妈爸爸在做这些事，现在他们的眼神越来越不济了，有些活儿，我得接过来。
按照妈妈的指点，我勉勉强强终于练手成功。妈妈在一边自言自语：鸡呀，让你多担惊害怕了。你安心飞升吧，谁叫你生来就是给人吃的呢。
房门口右侧水泥台阶下，盘着一个小锅灶，夏天天热时，屋里的大锅灶就不烧了，改烧外边的小锅灶。
现在，老爸已经烧好了半锅开水。我把两只四斤多重的鸡放在一个大铝盆里，端到爸爸跟前。
爸爸从锅里舀了开水，均匀地浇在鸡身上，烫好，捞出来，我和爸爸一人一只，给鸡褪毛。褪毛是个细致活，所有细密的小绒毛都要清除干净。
鸡收拾好了，我负责开膛，把鸡内脏都处理好，把两只鸡再清洗一遍，一只装在干净的方便袋里，另一只剁成了大小均匀的鸡块。
这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葱姜大料等小材料，爸爸也已经把铁锅烧热了。现在爸爸让位，妈妈亲自在灶上料理，我一边往灶膛里添果树枝，一边注意看着妈妈炒菜的步骤。
半小时之后，一盆香喷喷的小鸡蘑菇炖粉条热腾腾端上桌，那可真是人间美味啊，配上点水灵灵的小青葱，翠生生的蘸酱菜，有滋有味，一家人吃得心满意足。
02
傍晚，妈妈领我去看房后的芸豆地。这是在紧靠路边的荒草坡上开出的一小片地，三十几平的样子，土质不好，是那种沙土板儿地，爸爸妈妈在那上面种过黄豆、大葱、地瓜，遇到雨水好的年份，也会有大丰收。
就是年景旱雨水少，他们也会尽量从前院提水浇灌，所以这一小片地每年收成都还不错。
今年妈妈冒险在这块石毛子地上种上了芸豆，芸豆最怕旱，妈妈说她想赌一次，万一今年雨水好，不就得了吗。
妈妈之所以敢在这片旱地上种芸豆，还因为她有科学方法做后盾。这是她在电视上学到的。话说内蒙古干旱少雨，百姓为了庄稼能存活，发明了一种独特的值苗法。
以玉米为例，旱地里，将近一米远布一个种植位置，用铁锹挖出来两三锹土，这块儿就出了一个坑，把农家肥放坑里，上面盖上土，在坑转边种上四五棵玉米，干旱少雨时，往这个坑里集中浇水，转圈的几棵玉米都能借光吸收到水肥。
依着这个原理，妈妈就指挥爸爸在房后的沙土地里种上了芸豆。起初雨水好，根本没用浇水，芸豆苗都齐刷刷地出来了，老爸老妈又精心打好了芸豆架，看着芸豆秧一天天出息，长势良好，老两口心里美滋滋的。
前些日子，一连好多天没下雨，爸爸就用小水桶从前院提水，一次提多半桶，往几埯芸豆中间的圆坑里浇上两舀子水，你别说，还真借劲儿，芸豆一点没耽误长。
沙土板儿地里的芸豆一点儿没耽误长
你看看，芸豆秧努着劲儿地往上爬，都快爬到架顶了，芸豆花苞也滴里嘟噜的，让人看着就欢喜。
晚间的一场潇潇雨，让这些芸豆秧更滋润了。五月初七一大早，妈妈急忙忙喊我去看房后的芸豆地，端量着长势喜人的芸豆秧，妈妈的快乐溢于言表。
住在北沟的李大爷背着手从坡下走上来，他要去前边看看自家的那片果树园。
李大爷一见爬了多半架的芸豆，也忘了背手了，他紧赶几步走过来，用手点指着芸豆架，细长眼睛也瞪大了，咋咋呼呼地冲妈妈叫：老嫂子，你家，你家这是变的什么戏法！这老旱地，还种上芸豆了，还能长这么好，我算服了！服了你了！
妈妈也畅快地笑了，她的实验又一次获得成功。妈妈虽然七十好几了，有个好习惯，爱学新知识。前年，她看黑土地节目，正好赶上有一期讲怎么栽种黄瓜，妈妈拿根铅笔，一句一句都记在本子上，越琢磨越觉得人家说得有道理。
去年，她有样学样，在自家院子里尝试。就在窗前台阶下，只种了一棵黄瓜，依样打了个黄瓜架，好让黄瓜藤往上爬。家里养的一只鹩哥，清理出来的鸟粪断断续续都喂在了黄瓜根部，平时吃剩下的菜汤菜底儿，妈妈用水稀释一下，也都埋在了黄瓜根那。
台阶这块儿也不缺水，水肥适当，黄瓜长得格外好，结果妈妈做了记录，就这一棵黄瓜，一个生命周期摘下了二百四十多条黄瓜！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摘下十几条，自家吃不了，就送给缺菜的邻居，或用礤板擦了丝喂鸡吃。
因为心细爱琢磨，并常常向电视里的各类专家取经，再加上侍弄什么都精心，妈妈每年种什么得什么，难怪后院的邻居大婶儿时常跟妈妈开玩笑：你呀，老嫂子，依我看你就是个活神仙，土地老儿都怕你，要不怎么种什么得什么！这沙石地上年年大丰收！
03
其实，妈妈最愿意干的活是栽树种花，房前屋后院里院外，总是被她打理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从春到秋，花香不断蜂飞蝶舞，村里人一走一过都赞不绝口：这环境，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今年春天，妈妈还在清河集市买回了九棵已经打了骨朵的牡丹，回来精心栽植，结果九棵全都成活，还艳艳地开了一茬牡丹花。妈妈说，明年她还要接着买回不同品种，让牡丹在院子里连成片。
多少年来，妈妈家的大院子就是一个大花园，花花草草在母亲的精心照料下都尽其所能地生长绽放。有一年我还特意在一个黑皮记事本上做了详细记录，你看看吧，院里院外的花木可真不算少——
月季六棵，花分五色，粉红、米红、深紫、玫红、艳黄，花朵有碗口大。
台阶下一株善攀缘的凌霄花，大红枝条顶端密麻麻的骨朵，花开似喇叭，红艳艳的如小儿拳头般大的花，花期两个月。
木槿两棵，近三米高，花粉色，一株单瓣一株重瓣。芍药七墩，房后五墩，院里两墩，漂亮的紫色大花，异香扑鼻。花骨朵上有蜜珠，妈妈说，她时常在早晨去舔食那些蜜珠儿。
刺玫花，两棵粉红色的，七棵紫红色的，香气馥郁。
十棵小桃红，长在西墙外的槐树林中，两米多高，深粉色的花骨朵，盛开了是娇艳的粉白，花开时，嫩绿的叶子也没头没脑地钻出来跟着凑热闹。
五香梅三棵，粉白色重瓣的小花，密密匝匝挤挤擦擦，花枝条用竹竿架起来，浓郁的花香招来一群群的小蜜蜂。
达丽雅花，大红色的八棵，粉红色的五棵，花瓣有三寸长，孩儿脸般大的花朵……
这是那年记事本上的记录，光是照顾这么些花，妈妈也有的忙了。
04
妈妈家黑漆大门外的漫坡水泥平台，要比门前的乡村路高出去两尺，平台与土路之间的间隙，栽植了生命力极强的一长排蜀葵，粉、白、红三色互相映衬，高低错落，凸显着顽强蓬勃的生命力。
顽强的蜀葵。坐在门口的石凳上，远远望见的就是南山。
有时我会觉得，妈妈的生命力比院子里的任何一种花树都更顽强。
妈妈是四十年代生人，天生要强脾气急，累死累活也要把活干得出彩儿，婚后几十年辛苦岁月的侵蚀摔打，让她的健康受损严重。
妈妈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对疼痛的敏感，对气味的敏感，对菜肴口味的敏感，对生活圈子里人与事的敏感，注定了此生她要体验比别人多得多的苦辣辛酸、痛苦与绝望，但她内心深处的倔强与顽强，却自始至终支撑着她，让她腰板挺直，洁身自好，虽即将步入耄耋之年，依然努力向着理想的生活状态一点点逼近。
妈妈喜欢乡村的生活，喜欢乡村洁净芬芳的空气，喜欢独守一个阔大的院落由她任意处置，喜欢看鲜活的一花一草从土里顽强地冒出芽头来。她最常说的一句话是：要努力活着，好好看看这世光，看看世界到底能变成什么样子。
妈妈一生酷爱花草树木，爱着自然的花香草香树香。妈妈也喜欢丹青水墨，年轻时还在文化馆呆过两年，曾跟随颇有功底的张姓老师学习绘画。记忆里，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家里墙壁上悬挂的都是妈妈画的牡丹、荷花及梅花。
七十六岁这年，妈妈又有了一个美丽梦想，她要重拾画笔，在家里居室的北墙，一整面墙上，画出她心中的高山苍松以及东坡被贬岭南时的那片荔枝林，画幅已经预想好了，高两米，宽三米五。
我知道，妈妈若打定主意做某件事，必定会完成，她就是那个奔着光亮一直往前走的人。
院里火红的凌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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