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

“小和尚。”

无一打翻油灯，受罚至山中取山泉水作药引，听得有人唤他，却寻不见人，吓得弃了竹筒，拔腿要逃。

那声又唤“小和尚，小和尚”，似窗外的黄莺鸟，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唤他：“小和尚，小和尚。”

无一探着光头，四面八方地瞧：“施主？”

“你怎知我是施主？”无一只觉声音忽地近了身，山风携着一抹青黄色入眼，“我是来讨债的。”

无一堂皇地应声转头，见识浅的小沙弥看痴了。

被无一看住的女子也颇不自在：“非礼勿视，小和尚！”又敲他的光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无一紧闭双眼，两手仓皇合十，念念有词。

青衣女子绕着一缕乌发，盈盈的俏丽在眉边：“你拜的是哪个佛？”

小和尚心如擂鼓，抖着眼皮睁开，却呆滞了。

“你盯着我做什么？”她佯作生气，“这也是菩萨教你的？”

无一惊慌：“阿弥陀佛，小僧失礼。”心已大乱。

返寺，小和尚处处大意，不是失神撞在钟上，就是望着山门，痴呆一般。

主持了因看他行为古怪，也未多想。

那山泉水为了因煎药所需，于十五里外的山涧取得，自那日起，无一便主动请缨，日日奔波于蒙蒙山雾中。

同门取笑他，可能山里有女妖精勾了他的魂，无一也不反驳，只是痴笑，行色间满是疲倦。

一日，无一携一仙子般的人物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寺门口，恳请还俗。

主持不允，大怒。

无一执意跪请，连磕三个响头跪谢师恩。

“蠢材，此女乃千年树妖之果幻化而成，看清些，莫要受其蛊惑！”了因心下大痛，“你这妖孽，害人不浅，放过我徒儿，早日飞升吧！”

青衣女子翻起好看的眼睛，似瞪非瞪得瞧了瞧他，“小和尚，你头也磕了，情也算还了。”扯住小和尚的僧袍，“咱们下山吧，我想再看看这人间。”

无一再磕三个响头，一去不回。

三年后，主持惹了风寒，却越发严重，卧床不起。

一书生打扮的郎中，称祖上有秘方，可续命长生，早时曾因了因救得一命，特来献方，是为报恩。

了因服下千年白果，得以续命。

病床前，书生双眼含泪，“师傅，十年前您以二十年阳寿替她逃过天劫，是慈悲；她化作原形换您性命，可也是慈悲？”

了因默然，她确实是讨债来了，如今他又负了她一世她何时再来呢？

传言灵山寺主持，慈悲为怀，常伴青灯古佛修得不死之身，因此寺内门徒众多香火不断。

书生十年寒窗终于中举，官居高位亦时时到访灵山寺，探望那位慈悲为怀的老主持。

寺中万物如旧，只是庭前不知何时多了枯死的古树，在风中飒飒地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