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汾阳

老爸的美食

一夜惊心动魄，一夜辗转检查，救护车呼啸着把父亲送上汾阳医院的旅途。

仅仅隔了三个月，我又来到了这里——这个我下下辈子都不想再踏入半步的地方。上次是陪母亲，这次是父亲。

就像有些人明明恨的咬牙切齿，巴不得死生不复见，山水不相逢，偏偏山回路转又见君。如果说生命是一场一场的遇见，每一次相遇都是命运提前布好的局，那么医院就是上帝渡你的劫。这是我对医院越来越深切的认知，拒绝任何形式的反驳。

医院是一台冰冷的收割机，在给予病人希望的同时又无情地没收着他们的特权。

无论是母亲的坚韧，父亲的骄傲，还是二叔的倔强，在这里都乖乖缴械投降，一律关闭个性化模式，恢复默认。这里没有个性，只有服从，即使你功高盖世，富可敌国；这里不谈尊严，只求结果，哪怕你权倾天下，名盛一时。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凌驾于健康和生命之上。躺在病床上，你就是案板上的羔羊，张嘴闭嘴、呼气吸气，穿衣脱裤、插管扎针，吃喝拉撒都得谨遵医嘱，不得稍有差池，没有任何商量的可能。

值得庆幸的是，县医院必须手术刻不容缓的决断，在这里变成了可以保守治疗，实在是个喜人的消息。这是我之所以讨厌这里又急巴巴来这里的全部理由，我和我的家人咬牙切齿地恨着它，又放心地把父亲的病全权交付与它。这是我们、父亲和汾阳医院复杂又简单，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如同一场相爱相杀的虐恋，虐心又热烈。

相比于初发病时的无比揪心与惊魂，现在病床上的父亲显得平静而又安详。只是禁食后的营养液和各种治疗性液体叠加，需要整日整宿地吊瓶打点滴，还有插着胃管的引流器，如同锁链般圈禁着行动，束缚着手脚。整个人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平日里健谈的父亲变得迟滞寡言，让这份难得的庆幸勾兑了太多的心疼，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云翳般笼罩心头。

最近两年，父母的老态似乎在加速度发展，从肉体到精神倍速前进，向着老年奔跑。最明显的信号便是健康状态频频亮起红灯，进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大病小病不断。今年母亲两次大病后连基本的一日三餐都成了问题，不得不请了住家保姆。

4日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八十岁老父肚子疼的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如纸，浑身觳觫，两手冰凉，痛苦的呻吟如同尖锐的利器密集地戳着我们的心窝。着急忙慌的我们像无头苍蝇推着人在偌大的新医院楼上楼下乱撞，急诊室、住院部、检查室、收费处来来回回地蹿，急赤白脸地跑。

从凌晨两点多折腾到早上八点多才办好住院手续，正式进入病房。接着便是医生态度生硬的催手术，插胃管的年轻护士拿着橡皮管使劲地往父亲鼻孔里捅，对于病人的哀叫置若罔闻，简单粗暴的如同扎一只猫儿狗儿。最后在我们忍无可忍的阻拦下被迫叫停。目睹父亲痛苦的战栗、呻吟，不停的干呕、咳嗽，汗涔涔打湿头发和衣衫，我瞬间破防，眼泪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太遭罪了，转院！于是便有了开头一幕。

今天是来汾阳医院的第三天，一切都在向好发展，和母亲一样，父亲坚强地和病痛做着抗争，又挺过了一关。让我想起在县医院去做ct的途中，躺在移动床上脸色煞白的父亲对我和二姐说的话：

“不要难过，我已经到了这个年龄，人总是要走的。”

大约是感觉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了吧，父亲怕我们伤心，便说了这样安慰人的话。

仔细想想，这话没什么毛病，父亲是对的。人总有一死，或早或晚，花开花谢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不能改变。史铁生说，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可是，面对死亡，关于告别，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只希望，时间过得再慢点，爸妈陪我的日子再长点。

      2023.12.8日凌晨于汾阳医院住院部普外一5楼13号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