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父母,我很抱歉
或许真的是“反者道之动”,作威作福了两千多年的父母们,在中国进入老龄化社会之后,竟然成了被人嫌弃和指责的对象——数量上终于占了多数,地位却下滑得惨不忍睹,这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当然,这不是突如其来的。虽然我泱泱中华,自古以来“以孝治天下”,仿佛只要你生育过子女,又活到了老之将至,那就有了毋庸置疑的道德优势,地位之高,到了甚至要小辈用血肉乃至生命来供养的地步(作为古代道德范本的“二十四孝图”里就不乏这样可怕的事情),但是,在一百多年前,他们的地位就开始有些不稳了——广大进*步青年们,要打破的就是“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走出家庭去改天换地,首先在家里先来一场革*命,反抗代表着腐朽、专*治的父母。从那以后,父母的地位就一路下滑,风光不再了。
说惨不忍睹不算夸张,现在的父母已经接过几年前乡下的公公婆婆的接力棒,成为最让年轻人讨厌的角色——按说,年轻人的声音再大,也不过是社会一部分,不能代表全社会的意见;可是吊诡的是,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取代了古代老年人的地位,大有逆我者*昌顺我者*亡、一言九*鼎的态势,全社会的舆论都得唯年轻人的马首是瞻。这样一来,父母们的人设就很尴尬了,出现像电视剧《都挺好》里苏大强这样集所有父母讨人嫌之大成的奇葩父母形象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不仅在电视剧里的父母形象不佳,在现实生活里也颇为堪忧。这两年,我随喜看了许多国产的真人秀节目,虽然这些节目大都脱胎于国外,但是它们不同于母体、颇具中国特色的一点是:里面父母的形象都不太招人喜欢,好像对于子女,除了逼婚和催生,就没有别的了!主持人和嘉宾最乐于做的事情也是强化这一感觉,然后再伙同专家一起批判——这也是这类节目的一大看点!对此,不知道别人的感观如何,我是觉得有点无聊。
如果细比较起来,苏大强和真人秀里的父母虽然都有点不讨人喜欢,但细比较起来还是有差别的:苏大强是“作”,只考虑自己,不管子女;真人秀里的父母呢,是爱太操心,一切围着子女转,“没有自我”!由此可以在当今的中国,子女要求之高,做父母之难。我见识浅陋,也没出过国,不知道在别的国家做父母是怎样的。不过道听途说的印象是,西方国家里做父母好像轻松不少,孩子十八岁之后父母就可以不管了,即使你不给他买房子买车带孩子也不会有人你没责任心,你怎么任性地活都没人嫌你“作”,当然,也无需操心他们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了,实在让人羡慕。我不知道事实有多大偏差,我想起码不会像国内一样怎么样都不讨好,好像生了孩子就有了“原罪”一样。
难怪节目里一个女专家说:为什么非要生孩子呢?我又不是传宗接代的工具!
是啊,为什么非要生孩子呢?
我想,社会发展到今天,除了脑子有点贵恙的,没有谁仅仅为了传宗接代去生孩子吧?而且,生孩子也不应该为了谁而生,不应该为了某个男人或女人,更不应该为了他或她的父母,而是为了自己!生孩子,就像植物要开花、要结果子一样,像是上*帝写在我们身体里的一个到时就会启动的程序——如果这个世界里真有这么一个主宰的话。或许在这个荒芜的宇宙里,这个主宰实在寂寞紧了,才在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小小星球上创造出生命来,并且每个生命一个指令:就是在自身存活的前提下,尽最大可能地繁殖后代,然后就不管了。生命就在这个指令下,由一个微不足道的单细胞,进化,演变,最终变幻出如此令人目不暇接的精彩世界来。
我们人类总以自己是万物之灵而洋洋得意,其实,我们成为人类的时间何其短暂,我们与其他动物的差别何其微小!为什么看到那些年轻、健康、美丽或者帅气的异性我们的心就蠢蠢欲动,并且会在我们的生命里和他们中的一个或几个产生爱情?为什么性爱的滋味是如此美妙销魂,即使设定重重严苛的道德戒律还是挡不住有些人以身犯险?为什么我们觉得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做父母的哪怕为了他们吃再多苦都心甘情愿?……这一切的答案就是:我们都是上*帝合格的打工仔!
我媳妇在刚结婚那阵子,是最不喜欢孩子的。别人见了小孩子,总会忍不住逗一逗,她呢,小孩子向她扑来的时候,她不是展开怀抱,而是下意识地躲开。就这样的人,有了自己的孩子,还不是照样喜欢得和别的母亲没有什么两样!还总说自己有洁癖,可是在侍候孩子擦屎擦尿的时候,也没看她嫌过——由此可见,上*帝埋下的这个程序的力量是何其强大!
前一阵子,母亲节和父亲节的时候,网上到处洋溢着对伟大母爱和父爱的讴歌(再也没有人提苏大强了),仿佛世间的男男女女,只要当上父母,就会封神入圣,成为最纯洁最伟大的人——反差如此之大,简直让人不习惯!不知别人的感观如何,我是觉得有点无聊。
我也是个父亲了,所以我想有资格说一句:父母需要的不是歌颂,而是理解。哪怕是做了父母,普通人还是普通人,缺点还是缺点,他们只是尽一份做人的本分而已。随着社会养老制度的进步,使得做父母可以更加纯粹,已经无需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养老保险了。养育孩子最大的回报不在将来,而在辛苦的过程之中,孩子给父母带来的愉悦——如此说来,上帝才是真正牛逼的老板——那张花朵一样娇艳、天使一样纯真的小脸,还有他们日新月异的变化,他们对你毫无保留的依赖……让你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哪怕刚被他气得火冒三丈,折磨得崩溃,可是当你看到他睡着时可爱的样子,再大的不满和委屈都烟消云散了。
那些抱怨父母没有自我、对他们关注过度的孩子,或许忘了当初他们是如何蛮横地把父母的自我一点一点剥夺的了。他们忘了,父母也曾经年轻过,而年轻人都是有自我的,可做了父母之后,他们不能任性地活着,为了给孩子一个安稳的成长环境,再不喜欢的工作也得咬牙干下去;劳累了一天,回到家里的时候,他们何尝不想出去逛逛街,享受一下二人世界,可是孩子要他们陪着做游戏、写作业;休息的时候,他们何尝不想玩会儿游戏,看看自己喜欢的电影电视剧,可是孩子在旁边,许多东西没法看,因为孩子会害怕,会觉得无聊,孩子想看喜羊羊与灰太狼,还要他们陪着看;甚至有些父母,为了孩子,把爱情都牺牲了,明明两口子已经毫无感情,甚至都有了各自的归宿,但为了不影响孩子,只好默默忍着……十几年心心念念都是为了孩子转,慢慢就会形成思维定式了,改变起来很难。如果你只是因为翅膀硬了,想飞了,嫌他们碍事、没自我了,这是不是有点残忍呢?
又是一年高考季结束,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最想狂欢最想放松的,除了考生,还有家长!“去新马泰旅游的团都报好了,就等他们考试结束了!”为了孩子,他们已经压抑了十多年,他们也需要释放一下!
“我的人生中有许多后悔的事,唯一没有后悔的就是生了你!”真的是这样。哪怕是我们的爱人,曾经觉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可是理智点想想,两个人相遇并结合实在存在着很大的偶然性,甚至并非“非你不可”,只有孩子,才是上天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他丰富和充实了我们的生命,给了我们前行的动力和希望,也给了我们面对漫长岁月和死亡的勇气——因为,他就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替做父母的说了这么多,不是抱怨。我是父母,但也是儿子,我也曾被催婚,催生——就在国家刚放宽二胎政策时,我父亲还不止一次在电话里劝我再要一个——虽然他们的态度已经尽量委婉,但还是给了你很大的压力。但是我明白,他们这么说,是因为我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希望我好,希望我儿子好。我希望那些指责父母的年轻人,能多一份理解和平和的心态。
我相信,每一个为人父母的,都希望做让孩子满意的父母,如果做不到,甚至给孩子带来压力和伤害,都会心怀歉意——因为,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太爱你,而且,这个世界里再也不会有别的人像他们那样爱你。
虽然,以爱之名,并不是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