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评|《圆明园》:梦想中的符号
文/王栩
(话剧:《圆明园》,导演:张广天,编剧:张广天,2006年)
那一轮明月映照这片废墟已久,历史却早已变换了它的本来面目。这是岁月浮沉的结果,从中钩沉出的不再是沧桑、厚重的历史感触,而是顺应时势要求的热闹与喧哗。
在这具体可感的道理面前,意义的归结未免可厌。没人愿意侈谈意义而置道理于不顾。因为意义沉重而虚幻,道理实在又可见。这就好比圆明园,以残存的几根石柱凝聚了众所周知的意义,却在一代又一代人对道理的追逐中徒剩一个虚有其表的样貌而湮没了应该被铭刻于心的意义。
圆明园的意义是什么?不管是什么,可能都不如其占地5200亩来得实在。数字说明了一代代人追逐道理的态度,也是道理围绕数字而生发的动力所在。激辩与论战不过是各种道理的拥趸者赖以发声的策略,以这种策略寻求一个力压群伦的声音成为最终的赢家来推动其所持有的观点、决策作为唯一道理的施行。在对道理的提出和推行中,意义被冷落,甚至遭到遗弃。
被遗弃的意义柔弱而孤单,她就是圆明,这个女性的所指。漂泊、冷寂的日子自是不能与受到追逐的道理同日而语。在圆明园占地5200亩这个数字的诱惑面前,搞开发,建公园,推动GDP上行,扩大就业岗位等等正经的道理以及贪污,逃税,拍电影若干不那么正经的道理纷纷挤占着意义的存在空间。圆明,这个柔弱的女子,孤单地流浪在被人遗弃的街头。陪伴她的,只有那一轮高悬天际的明月。
人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道理,没人肯去琢磨一番意义的本质。明月为证,圆明园的被毁在对道理的争论下也有了一番不一样的计较。圆明园到底是谁毁的?张广天在剧中将争论演绎成了一场闹剧。争论的焦点在于谁烧了圆明园,内奸,还是洋人。这场闹剧却试图告诉懂得欣赏它的观众,这样的争论是否有意义。真正的意义在明月的映照下承受着被各种道理湮没、覆盖的命运,圆明园毁于何人之手即使争了个水落石出、云开见日,圆明不还是在街头流落,无人对其伸出一双援助之手么。
意义在圆明园被焚烧的那会儿就随同这座壮观的皇家园林消逝在熊熊烈火中了。接下来,几根石柱兀自屹立着,用仅存的坚毅观照着后世之人走马灯似的轮番上场,将一个个道理填塞进历史的书册,如是,历史成了道理的记载,也是时势的反映。
从道理之书里寻找意义是一场艰辛的旅程,就像圆明那般寻找一处温暖之地会落入一个不可得之的无果的境地。圆明的寻找充满了悲酸。她的遇见,无论是失去权位的国王,还是同商业合谋的诗人,以及追逐财货的武士,无一不印证了某种精神的失落。权力、知识、武勇,这些抽象的能够被纳入精神范畴的概念在世间种种道理的操纵下失去了本身具有的意义,而成为通俗、浅显的新的道理。它们无法接纳圆明,它们如今已容忍不了意义作为提振精神的那一份厚重的指向。
意义在上层建筑那里无法找到植根于此的希望,那么,有着最深沃土壤之称的底层又是如何看待意义的呢?圆明从底层的逃离诉说了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底层根本没有意义。底层只有对意义的谩骂和羞辱,甚至是赤裸裸的抢夺和劫掠。在这尘世自然形成的道理的夹缝间,圆明的逃离保持了意义的尊严。明月映照下,意义的本色呈现出一种呼唤,关于做梦的本能,关于梦想的实现。
张广天在剧中告诉我们,梦想不一定会实现。可是,曾经有一处叫做圆明园的实体集聚了人类做梦的本能,让梦想成为可资实现的一个精神层面的契机。它的被毁,无疑象征了精神的沉沦。随着意义的丢失,圆明园成为后世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各种道理的策源地。那些道理,从中看不见精神或者意义的指导,只有物质的、利益的、人心的东西在其中起着杠杆式的调节作用。
道理是一张布满诱惑的罗网,网中挣扎着所有拥抱诱惑而不自醒的人们。因为自醒是人们早已丧失的机能,就跟做梦的本能一样踪迹全无。丧失了自醒,时代的演变让层出不穷的道理突显出人心丑陋的一面。这样的丑陋,正在成为正确的指引,吞噬着一个灰蒙的人间。人间何来清亮,清亮只在天宇。月宫作为意义的明证,予奔月以摆脱诱惑,重返精神家园的期望。
作为意义载体的圆明园毁于烈火,意义随之遗落人间。人心的伊甸没有意义的容身之地,唯见天上的宫殿引导意义的依归。这般由意象的营造铺设开来的符号化场景隐晦地表达出一个朴实的心愿,梦想并不虚渺,也非遥不可及,对它的追求在于人们愿还是不愿。天上的宫殿抬头可见,在这不以时间维度度量世事变迁的广袤的时空里,朝向梦想的奔赴罕见而稀缺。可它终究以召唤的方式置意义于价值的高度,给一切相信梦想之人提供了赋意义于其上的途径。
(全文完。作于2022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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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栩。所用笔名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王栩326,定居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