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过城市的河
早就听说我们居住的小城市有一条河流,可是没有刻意去寻它,仅有的几次会面是:开车在路上跑时,偶尔经过一座桥梁,想着下面必定是那条河流;几次羽毛球俱乐部组织的夏天聚会,公园的凉亭边是一段沿着河边的trail,有机会窥见河的一段;有一年国庆节的礼花燃放,开阔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天没黑下来,大人小孩挽起裤腿在河里戏水,毫无疑问那段也属于那条河流。多多少少知道了河的名字是credit River,但是对河流的了解仍旧停留在这一段,那一段,支离破碎的境地,犹如想要写下一篇像样的小说,准备的材料今天几句,明天一个灵感,权且记录只言片语在随手抓到的纸片上,一股脑先塞在抽屉里。
经常经过的一条路取名为credit view,大约是因为处在了最佳观看河流的位置而得名。
有一年进入11月,穿梭在居住城市和工作地点的城际汽车驶上东西走向的高速公路时,时针还没到七点,远处东方的玫瑰色加上青蓝,姜黄,把晨光微熙的天空渲染成清冷中不失浩气长存的景象,柏油马路在俩侧黝黑的树丛映衬下更加灰白,我正打算从单调乏味的路上收回眼光,眼角瞥见前方路边树丛里升起一道白雾,约有俩三米宽,像是谁人遗失的白色纱巾,静静地躺在黝黑的树枝间。起火的烟雾么?也有使用烟雾驱霜的办法?之后的几天,有时看到,有时没有,白雾也似和我捉迷藏。几天后再次看见,更加觉得那是《西游记》中的仙境,没准一眨眼间,蹦出一个手搭凉棚,扯着金箍棒,俩腿收紧,四下寻找天界救兵的齐天大圣,眨着金光闪闪的眼皮。汽车疾驰而过,绿色的大片草地在退却的白雾中更加明丽和生动,我往后看了一眼,霎时明白,白雾的下方流过铁灰色的河水,11月的早晨,包含水汽的河流上方,遭遇清冷的气温,结成白雾,遂在河流上方形成一条宽厚的白雾带子。这是我第三次领略了河流的美,还是远远的,不经意间发现的。
来来往往,终究没有一次是为着一个专门的目的-看一看身边的河流,不期而遇的片段,不时闪现,坚定了我走近河流的想法。
疫情在周围慢慢弥漫,三月初每日里关注的那个旋着圈儿的海螺图,借用的是彩虹的颜色,却让人隐隐感到嘲笑的味道,狡黠中透着蔑视,想看看人们惊慌失措的表情。人们麻木了,懈怠了,起先是士兵那种想要冲破冗长,单调,乏味的踢正步,拼刺刀,来来回回在明晃晃的烈日下,发白的操场上的练习,恨不得马上和敌人白刃相见,哪怕是即可死掉也好,总要一句痛快话,犹豫,踯躅,举步不知迈向哪里,又不能不举步的折磨比士兵的境遇好不到哪里。之后,开始满不在乎,先前的害怕被抛到九霄云外,乏味下最后一点的敬畏也丢弃在墙角,侥幸和不管不顾的”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把大多数的人推出门外。
我们依旧保守,疫情像是那个迷雾,你欲极目四望时,它不偏不倚挡住你的视线,你欲出重拳猛击时,没有硬碰硬的较量,反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不敢出远门践行每年的旅游计划,还是先生机智,左翻右找,决定在周围转转,既能排遣闷在家里的烦躁,又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小风险。一找不要紧,竟然顺藤摸瓜,牵出了以前近在眼前被忽略的trail。记得刚发现的时候,我俩像是在海边拣到贝壳的小孩,刚刚发现了一个海螺,仔细倾听里面海水的潮声,不料,脚趾又踢到一个鲜艳的贝壳,欣喜的目光紧紧追逐着细腻温润的珍珠白和若隐若现的几丝浅蓝湖绿,等到另一个新奇的五角形的海星印入眼帘,我俩相视一笑,仿佛青黄不接时候的农民,眼看着揭不开锅,不经意在门口发现了一大袋玉米,或是探矿的工程师,矿产如点燃的鞭炮一般,劈里啪啦翻飞炸响,迫不及待冲了出来。我俩心里按捺不住物质丰富起来的喜悦,一段一段的trail足够我们探索一阵子的。
展开地图,细弱游丝但却清晰的浅蓝色河流从城市的西北角,弯弯曲曲,一路走来,时而绻缱缠绵,徘徊在一个地方很久很久;时而多愁善感,洒下一拘眼泪,形成一个小湖;时而率性奔放,不管不顾,一路向前;时而又是一个顽皮的孩子,隐匿得只剩下缝隙里的一线衣角,带着故事穿越整个城市,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流入南边的大湖。
河流似一根柔软的绳子,安静浮在荷塘上一般,零零星星的小小公园像是缀在渔网上的浮漂。我知道,那些绿地是依河而建,这仍旧挡不住我想象成先有大大小小的珠子,光滑的丝线,随意穿过,没有控制珠子的企图,只是为了多一份装饰,还任由它们散落在草丛里。
南来北往,东奔西走的道路,也没有能惊扰,打断河流的走向,桥梁的架设,竟也是顺从着河流,百般宠爱着,迁就着。这么说来,河流是幸运的,无人干涉。荒草陪伴,卵石自然,一切如同生来的样子,生怕一丝的干预把委屈闷在心里。
驱车十几分钟的地方是一个规模不小的保护区,地图上浅蓝色的虚线标有紧临河边的小道。这正是我所喜欢的,多数情况下小径延申至水边,人甚至可以踩几块石头,任由左右河水流过,享受清风中的凉爽。
果然没有失望,成形的沙石小路维护得很好,河流近在咫尺。夏季最热的八月,杂草茂盛过肩膀,因此听的水声,却看不见河流。走几步,倒伏的杂草开辟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人走在其中,还需伸起手臂,不断把闯到脸前的殷勤的杂草拨开,时而需要围拢手臂,护住容易被划伤的脸庞。小心着脚下湿滑的杂草,种种新奇的探险愈发激起了走向河边的热情。
实际的河边比我的想象还要丰富:
我俩最先到达的一处,河面极其宽敞,更有优势的是河的一侧岸边长满了参天的绿树,正是茂密之时,另一侧,我俩站立的地方, 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对岸的绿树倒映水中,在宽敞上更加渲染了深度。水面上有一座结实的铁桥,迎风起舞的树碧绿苍翠,钢铁铮铮的桥被涂成了铁锈红色,彼此呼应。河水蜿蜒而来,站在桥的一端,总是想着拐弯的地方会带来什么,走在桥上,由左至右,眼睛像是扫过扇面,一点点打开,迎来了宽阔欢唱的河水。
草地自然的河岸,下到水边,一棵老树居然斜伸出来,意欲在水里欣赏自己的倒影。我抬头一看,浅灰色的树干上镶满波光粼粼的亮片,忽闪灵动。那些先前内心里想要看河的欲望最终土崩瓦解,童年时跟随小姨,姥姥去河边洗衣服,在河里捉蝌蚪,在暖暖的石头上用手捕捉扑簌迷离,灵动跳跃的亮片的记忆,一下子冲进了脑海,原来千回百转,试图给自己找看河的理由,殊不知掩盖的是心灵最深处封存的记忆。我找到了久违的感觉,安静和踏实,朴素和自然。引领着我来到小河边的路啊,从高出延申下来的每一步,把我的心一点一点带到了舒服的浅底,这是不是我这么多年来,在迷茫中所苦苦寻求的?
先生亦是高兴,只顾兴奋得絮絮叨叨,河在他小时候是一个遥远的概念,长大了看到的是恶绿的臭水沟。我指给他看,讲述这处的浅水和卵石酷似小时候摸过的,那处的回旋的波纹亦是记忆中绸缎般顺滑。我俩找到了各自心之所系。
河水不宽不窄,不深不浅,不急不缓,这正是在城市中穿行的河流所应有的风范,不需要穿沟跳峡,不需要隐匿暗礁,不需要追随轮船,它所应该给城市带来的是忙碌中特有的从容,纷扰中特有的大度,杂乱中特有的安静,厌腻中特有的清新。它不需要再为傍晚疲惫不堪的人们添加闲言碎语,不需要再为清晨了准备开始一天的人们打消上路的气馁。它陪伴着人们,从西北而来,注入东南,讲述着故事却不饶舌烦人,行进着旅程却不叨扰拖累,它愿意倾听人们的故事,却不越俎代庖,飞短流长。
有一条河流过城市,城市跟着润泽和灵动起来。
流过城市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