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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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是个能干又苦命的女人.

我爷爷奶奶是当年被下放到农村的，在我们村里是独门独户.

在那个年代，若身边没有亲戚帮衬，日子会异常难过.

于是，小姑被许配给了我们邻村最大的一个家族，那家有六个儿子，五个女儿.

但是，小姑嫁过去后，爷爷奶奶并没有沾上那个大家族的一点光，却苦了小姑.

那家家境贫寒，一大家子住在一个院里，妯娌婆媳大伯小叔，各种矛盾.

今天为一碗面吵，明天为一只鸡打架，后天为人家的东西占了自家的院子而抄家伙，各种灵灵狗狗，鸡飞狗跳，一地鸡毛.

小姑人虽泼辣，但小姑父怂，就算小姑受了委屈，他也不会向着小姑.

所以，小姑做梦都想着，脱离大家族，过自己的小日子.有一院地方，盖几间属于自家的小瓦房.

谈何容易！

那个年代，一颗水果糖1分钱，西瓜5分钱一斤.东西很便宜，但钱很贵.人太穷了，也没有赚钱的来路，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

盖几间瓦房也得近万元！小姑和姑父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我去他家吃饭，几乎永远都是稀饭就咸菜，要不就是白面条加两根青菜.清汤寡水，见不到一点油星.

小孩子嘴馋，吃过几次后，我再也不愿意去小姑家吃饭了.

为了挣钱，小姑除了忙地里农活，还抽空去砖厂拉砖，拉一车砖5毛钱.

拉砖是男人干的活，又脏又累，但也没有几个男的愿意去干.

小姑经常被村里游手好闲的男人嘲笑，说她太争强，不守女人本份.

那个年代的村里女人大都是围着锅台，忙活着一日三餐，再就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最多会再养头猪或牛，给它们割草打料煮食.

女人是不能出去跟男人抢活干的！

小姑不痛快，回来就跟姑父吵，甚至打架.姑父在外怂，在小姑跟前可威风，小姑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第二天还该干啥干啥.没有人体谅她！她的性子也日复一日暴戾起来！

终于，房子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盖起来了！

但日子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而是更紧巴巴了.

两个儿子上学要钱，盖房子欠的债要还，给老人家的养老钱也不能少.

我和小姑家小儿子一样大，小学一直在一个班.每到开学，他总是拖拖拉拉，在老师的一再催促下，最后一个交学费.

有好几次，我撞见小姑来家里跟我妈借钱，因我爸是当地有点名气的手艺人，所以我家的条件在当时算好的.

小姑眼睛红红的，一边叹气数落姑父不争气，一边用长满老茧的手接过薄薄的一叠钱.从口袋里掏出有点发皱的手绢，仔细将这些钱包起来，装进贴身的衣服兜里.

因为学费的事，姑父多次提出让两个孩子不要读书了，早点去学门手艺，成个家，他也算尽到了义务.这在当时，是再普遍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小姑死活不同意，大概是小时候在城里生活过，见的世面多一些，她坚定地认为，孩子一定要读书，要上大学.

所以，姑父再吵再闹，她丝毫不妥协.

终于，她将两个儿子同一年送进了大学，她也因常年劳累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两个大学生每年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不是一笔小数目，所以，小姑更是没黑没明的干活，找钱.

贷款买了拖拉机，小姑拉生意，姑父开拖拉机帮村里人农忙收割，闲时拉货.还去收麦草卖给造纸厂，一年几乎没有几天空闲时间.

腰疼就硬撑着，疼得厉害了就去村里药店买点止痛药.我妈多次提醒姑父带小姑去医院检查一下，但心疼钱，一直拖着.

终于，熬到了两个儿子大学快毕业了.

在那年的寒假，小姑疼得受不了，大儿子坚持带她去医院.

小姑已经疼得没法走路，儿子用架子车拉着她，检查结果很残酷，肺癌.

儿子不敢跟她说，强忍着眼泪，笑着说：“没事，就是椎间盘突出，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小姑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天回来的路上，话特别多.

说到自己年轻时候受的气，一辈子受得累，说到以后等儿子工作赚钱，成家有了孩子，去城里帮忙带孙子，边说边笑，眼睛里满是憧憬.

儿子在前面拉车，听着小姑的话，眼泪长流，却不敢擦.

我知道小姑生病的消息，坐长途火车回去看她.

她当时已经不能起床，瘦得脱了像，我差点认不出来.

本来很高大的她，躺在床上小小的，她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话，时不时要喘口气休息一阵.

她终于还是没能等到儿子工作赚钱就走了.

她这一辈子，没有享过一天福！

生平第一次花儿子赚的钱，是给她下葬！

她争了一辈子，累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

我能做的，也只是每年清明给她多烧点纸钱.

愿她在那边，不为生计钱财而忧，对自己好一点！来世若还为女人，能为自己活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