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 护

她从护士手中接过费用清单的时候，下意识朝底部一行加粗的阿拉伯数字瞥了一眼。

像很多病人家属一样，她并不关注清单上的内容，而是对数字格外敏感。

她盯着末尾的数字看了几遍，直至确定200后面多出的一个“0”不是重影之后，才涨红脸嘟囔起来。

也难怪，住院一天就花去了两千多，遇到谁都感觉心被刀割了一下。住院第五天了，几万元如流水般就没了踪影，况且以后还是个未知数。

其实，每天她的心都在痛，为病床上刚做完手术的丈夫痛，为伸手向亲戚朋友借钱痛，她也为自己痛。

每天，医院打印的住院费用明细清单，像是一只蝴蝶准时飞入病房。那纸片上面打印的一行行小字，记录了病人一天的花销。

“蝴蝶”飞来了，她并没有看到美丽的翅膀，而是感觉一把把小刀架在了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

即使每张清单的账目很清晰，但作为病人家属的她，关心的是账目最后的一笔合计数目。

看到账单上合计数目膨胀了将近10倍，她竟当着护士和病人的面发起了牢骚。

她有些失态地抱怨看病的昂贵和钞票的不值钱，最后换来的是护士的白眼和病床上病人的唉声叹气。

还好，同病房的陪护家属并没有对她的失态表示不满，她们走过去拍着她的肩平息她心头燃烧的怒火。

有人劝她，病人能安心躺在病床上已经烧高香了，殊不知还有多少准病人在排队，等待着病床的空出。

她用纸巾擦着眼里溢满的泪水。为了节省纸巾，她擦眼泪的时候将纸巾一折两半。

这几天，她去楼下餐厅吃饭的时候也是将各个摊位转遍才决定吃什么。她关心的是哪个档口的菜便宜，吃着实惠。

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她的丈夫可以进食了，医生嘱咐可以吃流质食物。她征求丈夫的意见，病床上的丈夫说想吃鸡蛋羹。

她在餐厅转悠了三圈，除了稀粥和汤面外，没有看到有卖鸡蛋羹的。她试探着向一个卖包子的打听哪有卖鸡蛋羹的，那人说他们可以按照病人要求随时加工。

她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碗鸡蛋羹出锅了，还冒着热气。鸡蛋羹里淋上几滴香油后，她觉得这碗鸡蛋羹做得很地道。

当鸡蛋羹的价钱摆着眼前时，她立马收起了久违的笑容。两个鸡蛋一碗的鸡蛋羹竟要价10元钱。

蒸包子的说，这是单独加工，意味着开小灶，所以加工费贵了点。

得，就要它了，这时还嫌的哪门子贵啊！有人为你加工鸡蛋羹就已经不错了。

她将这碗鸡蛋羹端在了丈夫面前。他吃得很香，两天没有进食了，他吃得有些快，只吃了少半碗，就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撂下塑料餐勺，她扶丈夫躺好。看着碗里剩下的鸡蛋羹，她拿起餐勺吃了起来。

她边吃边调侃，10元一碗呢，倒了可惜，不能浪费，瞧这香油的味真浓。

病床上的丈夫闭上了眼睛，他在装睡。他知道她还没有吃午餐呢，他也知道她心痛鸡蛋羹，谁让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呢？

他眼角流出了透明液体，为了不让她看到，他将头扭了过去。窗外艳阳高照，而他的心里却淋起了雨。

催费通知单来了。她知道又得挤在那个窗口缴费。让她想不通的是，交钱还要排队。

她放下催费通知单，看他闭上眼睡觉，悄悄走出了病房。病房外的走廊上熙熙攘攘，她觉得有些吵。

她径直走到楼梯间，在楼梯拐角处坐了下来。这儿比较安静，她从斜挎包里掏出了手机。

她拨通了她妹子的电话。两万还差五千，她向妹子求援。电话那头，妹子答应得很痛快，这让她倒觉得不安起来。

已经向妹子借了一次了钱了，这是第二次张口。即使自己的亲妹子，张第二次口还需要鼓足勇气。

她只是想，等丈夫的身体恢复好了，人攒劲就不愁还不上钱。

她想在楼梯间多坐一会儿，可是她又觉得不合适，因为病床上的丈夫随时都在召唤她。

果然不出所料，她不在的间隙，丈夫刚好尿急，需要她的帮助。

她拉起两边吊帘，从床下取出尿壶放在了丈夫的身子底下。丈夫问她是不是催费了，而她并没有正面回答丈夫，而是责怪他为何感到身体不适一直拖着不看医生。

等她唠叨完丈夫才开口，问她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她这才想起了昨晚的事情来。

昨晚倒在简易行军床上就睡着了。由于几天没休息好，她睡得很熟。以至于丈夫喊她几遍都没有回应。

还好，同病房另一位病人家属一直观察着液体。输液结束后，是这位好心的家属帮忙喊来了护士。

半夜，她做噩梦了。她梦见一只怪兽掐她的脖子，她努力挣扎，对怪兽毫无招架之力。最后，她哭了。当然，她的声音也在深夜惊动了病房所有的人。

说起行军床来，她还要感谢病房的那位男家属。他看上去40来岁，干活很麻利。他事先打听了在哪儿可以租到行军床，晚上可以支在病床前陪护病人。

像很多医院陪护病人的家属一样，她白天装出一副精神的样子，到了深夜疲乏时，可以将藏在卫生间的行军床搬出来支起。

同病房陪护病人的男人，也租了一个行军床，晚上支起来后睡在上面根本不敢翻身，一翻身床就会发出“咯吱”的声响，显然，行军床过于简陋，经不起翻身和身子的动弹。

有两次在睡梦中，那位男家属可能在忘了不能翻身的事，结果身子刚一挪动，行军床就散架了。

每晚租金10元的行军床，不仅会摔倒人，也通过租床的事，让她感到了一份温暖。要不是那男人张罗此事，她可能会坐在椅子上等待天明。

为了感谢那个男人，她还将家乡的特产——红苹果，拿出了两个送给了他。起初，他拒绝，后来在她的劝说下他还是接受了红苹果。

他嚼着红苹果，还连声夸奖苹果香甜，水分足。看得出，他好久没享受水果了，将一个苹果吃得很干净。

起初，她以为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是男人的父亲。因为他一直亲切地管老人叫爸爸。后来他们相熟后，才知道他是老人的女婿。

在医院里，她看到了很多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虽然他们来自四面八方，操着不同的口音，但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用心陪护。

她突然发现，这几天她变得不怎么爱唠叨了，干什么也不急躁，变得有耐心了。

不知为何会变，她也很纳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