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
家乡是河南南部的一个小城。这次回乡是7月初,比去年整整晚了一个月,却是那么的不同——那次近乎逃离,这次似乎还有些不舍,心情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检票口排队上车的时候,小外孙欧文问我:“还是去年那趟车吗?”我说是,可又感觉说的不妥,遂改口:“不是。”这个问题有点绕,但没容我往深处追究,思绪就把我带到了去年那难忘的“7+7”。片刻的感伤之后,就像某一日你看见太阳之下一块奇异的云,当你感觉到异样再抬头看时,那云早已不见,再也找不到了,令人怀疑根本就没来过。
之前拖上拉杆箱准备出门的时候,欧文的妈妈正坐在餐桌上一边看手机一边用小勺挖着半个西瓜,见我们要走,起身来到门口,极具仪式感地朝欧文伸开双臂,和欧文抱在一起的同时朝我道:“到了火车站先取车票,别一次次拿身份证,把身份证弄丢了。”
以为她说的有道理,进站就先把车票取了揣在手里,而把身份证放进了背肩包的深处,以为万事大吉再也不用拿出来了。可是现实与想象是如此的不同,进候车大厅、最后检票口哪一次都是检验身份证,车票自始至终没派上用场。讲道理没用,非身份证不让上车。不由得感叹世事变化太快,车票都要退出历史舞台了,我回头端详着“检票口”三个字,是不是应该改成“检证口”呢?
不得不承认,科技进步之快。1776年瓦特改良蒸汽机,开启蒸汽机革命。1876年贝尔实验室开启了以电话电灯为标志的电气革命。1976年苹果个人电脑问世,开启了信息革命……如今,我们赶上了人工智能、机器人、元宇宙、5G、6G……我座位前后左右人人手里不是手机就是ipad或笔记本电脑,只有两个人是例外,一个是我左边过道边上的中年男子,坐下来先从背包里抽出一本书,精装的木红硬皮封面,烫金的书名《上帝粒子》,书名下一条广告语“写给所有人的粒子物理趣史“。我强烈怀疑这样一本书会比我的《上海文学》有趣,但不得不佩服这位旅客竟专心致志地看了一路。而另一位就是我右边的欧文,手里拿着一个小黑色长臂人形把玩。我说他“这什么玩具啊好丑。”他不满意地白我一眼道:“这是末影人都不知道”。说着他伸手夺走了我的手机,点开西瓜视频,他要找末影人视频给我看。
记忆里动车座位之间的扶手是不可以搬起来的。当欧文靠在他的座位上睡着时,我不报希望地下意识把我与他座位中间的扶手搬了一下,结果竟搬起来了。我大喜过望,两个相邻的座位立即变成了一张床,可容下身高一米二的欧文的大半个身子。
我坐在靠过道的扶手上翻看杂志,先看了篇幅不算长的储福金的中篇《别来无恙》,看完回想了一阵子,又接着看女作家巫昂的不算短的短篇小说《告别仪式》。我比较喜欢巫昂那种跳跃并哲学的耐人咀嚼的语言。我觉得《告别仪式》比《别来无恙》更有新鲜感。直到欧文梦醒般地坐起身来,侧身偎依在座位上,我才搁下书中的情节,去逗欧文讲末影人的故事,不料此时动车突然“呼”地一声,窗玻璃顿时乌黑。“为什么呢?是天黑了吗?”我望着欧文发问。“是在隧道里。”欧文没有一丝惊奇,司空见惯般地回我道。
果然,只一忽儿,动车又“呼”地一声,窗玻璃随即变亮,窗外的青绿海浪般迎面而来。没等我回过神来,紧接着又“呼”的一声,又变暗……如此反复,我以为五六次总可以了吧,可是二十次都有了,就这样黑暗连接着光明,光明连接着黑暗,交替变换,时而近处的绿树伴随着光亮向我压过来,仿佛就要被血盆大口吞噬;时而一眼望不到边的山恋,远远地被薄雾笼罩着,再远处,与天边的灰暗融为一体融。穿越中想起中学地理课上老师讲过的山脉分布,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属于大别山脉。
车停靠汉口站的时候,我领着欧文走出车厢,在七月流火的站台上活动着坐久了的身躯。20分钟后再回到车上,车座位更换了方向,一路向北。
故乡越来越近了,天空低矮阴晦如泼墨一般,渐渐地又下起雨来。平原大地上沟满河平,到处水汪汪的一片连着一片。不远处与我们平行的柏油马路因了雨水变得油光可鉴,路面上匍匐着的寥寥可数的车辆像蜗牛一样蠕动,后退。大自然似乎少了些晴日里鲜活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