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野的朵红团绿
那一野的朵红团绿
南航 文/摄
中国传统名花的“花名”册上,莲花的马甲算多的,荷花、藕花、芙蕖、菡萏、泽芝、水旦、玉环、君子花、出水芙蓉……
穿了这么多件马甲,酷暑无疑会很热,难怪总在夏天忍不住浮出水面,层层绽露开放。2012年夏天,我追星到丽水莲都,观看了一场她们的集体“脱衣”表演。
丽水,古称处州,莲都,古称莲城,处州城所在地,因四周山峦环绕如莲花而得名,远在千年前,就被北宋“西昆体”代表诗人、处州知州杨亿在他的七律里昵称——“莲城五鼓欲催晓,梅岭一枝先报春”。
不知是否有意安排,我参加的采风团恰好下榻在当地的莲城宾馆。报到次早,采风团迤逦出城,抵达莲都郊外,中国地理标志“处州白莲”种植基地,“处州白莲节”主会场。莲都,都是莲。
从太白的“清水出芙蓉”,易安的“误入藕花深处”,少游的“十里薫风菡萏初”,东坡的“照水红蕖细细香”,到小杜的“多少绿荷相倚恨”,我的诗词之路上几乎开满了莲花,不好好认识她的真身,实在是脸红为诗粉词丝。
大巴扑哧着安稳停下,举手揭帘望去,窗外恍然已是遍野的莲池花田,大约千亩的面积里,到处亭亭着朵红团绿,好似一个盛装的水上舞台,舞台边,早有观众如织。带上随身的五只眼睛(一双青眼,一副黑框眼镜,一架银灰数码相机),我下车直奔主题。
一路欢心行来,每朵花都是主角,每个人都是蜜蜂。把垂首的莲蓬当作射灯,看露珠儿在平摊的荷叶上,轻风的瞎指挥下,没头没脑跑着龙套,嗨,这一场表演正酣。
穿插在盛开的莲瓣与大张的荷叶之间,许多含苞未放的花蕾安静侍立,犹如一管绿色的毛笔,桃形笔尖沾染了胭脂红,她们是以莲城为砚池,以丽水为墨水,以洁白的天空为宣纸,正在为表演做场记,还是正在悠闲候场中浅寐,梦“笔”生“花”着等待下一出表演时脱胎为正旦?
白莲素颜,红莲浓妆,红白合璧则像中外混血,两全其美。低头静赏着淡红、粉红、深红的她们被夏日的热情感动,从外到里,卸下最外层的青衣,露出里层的红白亵衣,一瓣瓣打开自己,直至袒露金黄色的内心,花托成熟的莲房即心房,深嵌其中的莲子该是一枚枚精致的小念头,我真想驻足做“红颜”她们的知己。
但这份单相思未免怠慢了荷叶,虽然委屈退居配角,后者其实也努力抢我的镜头,默默举行着魔术表演。
碧野里,晴空下,挺直的叶梗顶端,刚出水的荷叶往往紧密卷曲成狭长条,好似一根小魔术棒,提示着戏法即将开始,随着阳光的加热,叶棍渐渐膨胀,两头尖中间鼓,变成了梭子,而接着,梭子纵向开裂,向两边舒展,仿佛一圈圈捆好的地毯慢慢左右铺开,放尽躺倒,变成一面圆形凹盾。
远山近野的午风适时一阵阵吹过,凹盾哗啦摆动,摇身再变成一支被吹反了伞面的绿伞,那从荷叶圆心放射到边缘的条条长茎,自是天然伞骨。
在一盘开到十二分的莲旁,我拾起一片独自离枝、仰卧荷叶上的白色花瓣,弯柄屈身,瓣尖两侧洇透着绯红,若一把精美的白玉勺子,莫非她盛满太多人的目光、太多日子的天光,承受不住重量而折断掉落?
徘徊青草陌上,记起周敦颐说“可远观,不可亵玩”,掠眼周围“禁止采摘”的警示牌,我提醒自己只是来采风,不是来采花,但却依然难禁思想小斗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莲花千亩,只取一“花勺”归,应该也情有独钟吧。
取次花丛频回顾,我不理催促声,唯恐遗漏“宠幸”任何一朵。远处座位上的宣传册已明白印着,莲都要栽成万亩莲花。其架势从莲城变为莲都后,还准备申报为莲之都?
彼时,我再“花”痴,再“莲莲”不舍,再“藕”断丝连,终将会是无可奈“荷”了。不如趁此刻视野能及,目力可济,把你饕餮够,让心田移植满这些盛放的美丽,哪怕超载,回去好抵挡俗世里那些丑陋的事物。
落尽梨花春又了,开到荼蘼花事了,那年夏天,我在丽水,看遍莲花意未了。(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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