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德散记 (6)| 一个“困”在疫区留学生的心声
我所说的一切都可能是错的!
即使你赞同我的观点,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除非——你采取了相应的行动。
引子
好了,你猜到了,我就是那个“困”在疫区的留学生。
我当前的情况还有点特殊。我目前在德国不莱梅,但严格意义上,我不是在德国的留学生。我其实是在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念书,目前只是在德国访学。所以我是一个中国籍的、在新加坡留学的、在德国访学的学生。嗯,情况复杂。
“困”这字其实不准确,因为它显得有点被动。实际上,我主观上根本不想现在离开德国,所以困字打了个引号。
呆在哪儿?不确定
虽然我主观上不想动,但到底还能在不莱梅呆多久,是到9月份,还是这周前就得离开,说实话,我真不确定。
为什么呢?就因为新加坡是一个很负责任又很自信的小国。
新加坡教育部要求新加坡高校紧急召回所有学生,包括非新加坡国籍的学生。也就是说,只要你在新加坡大学读书,不管你是什么国籍,新加坡教育部都要求你回到新加坡,接受新加坡的“照顾”。在我看来,这不但显示新加坡的责任感,也反映出新加坡对其它国家抗疫工作不是很放心。当然,到现在为止,新加坡是有资格这样想的,毕竟它前期的防控堪称教科书,目前零死亡率也是让人赞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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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召回令是强制性的,时间要求也紧。我是3月15日收到召回令的,上面要求我在3月20日之前必须到达新加坡。这里我分享一个细节,我认为是新加坡做得特别好的一个地方,值得所有国家学习。那就是它不仅仅提要求,同时也提供条件。比如这次召回令,虽然留给海外学生的响应时间不多,但召回令中也同时表明会对住宿和交通产生的费用进行补偿。也就是说,我返回新加坡的机票,新加坡政府可能都会报销。
image.png新加坡在对待感染者和雇主关系问题上,也是同样的政策。新加坡政府要求,如果公司有员工受感染需要隔离治疗,公司必须给员工照发工资,但同时新加坡政府给公司提供补贴。这种做法,让所有利益方都没有后顾之忧,很值得推广。反正,在我看来,比总是单纯用道德来要求别人做出牺牲要好得多。至于在别人做出牺牲后,还用道德绑架来“没收”其应得奖赏(当然理由是主动放弃),那简直就是无耻了。
这么说来,我过几天就应该到新加坡了,那为什么还说不确定呢?
问题在于,现在不是我想走就能走的时候了。欧洲的边境控制越来越严,航班经常被取消。这不,我本来定了3月18日,也就是今天启程回新加坡的航班,结果昨晚通知我航班取消了。怎么办?继续定票呗,毕竟不响应强制召回令可能会被取消学籍。于是我又重新定了明天的票。
image.png希望这次不会被取消,但也很难说。如果欧洲全面封禁,我就只能呆在不莱梅,直到疫情结束或者缓解了。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
就我本人而言,我目前既不想回新加坡,也不想回中国。这倒不是因为我想呆在德国,即使我现在是“困”在疫情让人揪心的意大利,我也是这个想法。原因有好几个。
首先,对我来说,最最重要的是和夫人在一起。召回令催得很急,但退房事宜和处理物品又需要时间,所以夫人没法和我一同回新加坡。我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新加坡会进一步收紧边境政策,到时候可能除了公民和PR,其它人都不许入境。说不定,现在召回令这么急,就和边境会进一步收紧有关。
假如我明天机票没有取消,那我现在倒是回新加坡了,但如果真的限制入境,我和夫人就分在两个洲了。那时,天各一方,我出不去,她进不来,且别说担心对方安危的焦虑,光相思之苦,就够杀死我俩了。要知道,虽然我长年在外读书,但我和夫人分开时间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过。
所以,悄悄地说,我私心里希望机票被取消,我回不了新加坡,这样就能一直和夫人在一起了。
第二,我和夫人都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尤其是那些可能把我们当麻烦的地方和人,还是不要去自讨没趣,我们宁愿死在外面,也不受那种屈辱。新加坡倒是很关心我的安危,也关心我妻子的安危,学校承诺会给我们安排夫妻房,导师和负责人员也发邮件希望我在回坡后能尽快和妻子团聚。
对新加坡的做法,我当然很感激了。毕竟我没有给新加坡交过一分钱的税,新加坡政府给我全额奖学金读书,碰到疫情时,还要报销我机票让我回去“避难”,实在没得可抱怨的。
别人对我这么好,我真不忍心给别人添麻烦。现在我还健康,没有任何感染的症状。但说不定我在回新加坡路上就被感染了,然后又为新加坡添加了一个输入性病例,那岂不是恩将仇报?
至于另一个我也可以去的国家,我们知道从政府到普通民众,都不欢迎我们回去,就不要去自取其辱了。看看某国舆论对归国留学生的态度,真让人心寒。(请原谅我用某国,最近我的文章经常被删,我想最好是不要出现那些字眼吧。你明白就行。)
说到这里,我想表达一些疑惑。可能是因为我智商太低,很多事情想不清楚。在某国疫情很严重时,各国包机撤侨,那时我们都批评撤侨的国家在给我国泼脏水。现在,某国在外的留学生应该很希望,某国政府也多多包机撤侨,给其它国家也泼泼脏水。
很显然,某国政府很重视国际声誉,不愿意给别人泼脏水。某国部分人民也非常有“大局观”,不想“大好局势”被人破坏,所以对这时候选择回国的人“深恶痛绝”。不过同时这些人可能也有点健忘,疫情从高峰到缓解,也不过才一个月,他们已经忘了,他们现在怒骂、想拒之门外的同胞,其中很多前不久还自费包机给国内送过各种物资。说不定他们现在戴着的口罩,还是他们口中的“败类”千方百计从海外寄回去的。
一月份,当国内疫情严重时,我和路夫人也通过一些组织捐钱用于采购医疗物资寄回国内。不过,我们当时没有想过给自己买口罩,所以我们现在一个口罩都没有。因为要赶回新加坡,路夫人才去朋友那里要了一个一次性口罩,聊胜于无吧。
其实,一月份时,在德国的留学生在本地是很难买到这些防护用品的,因为当时华人大量采购寄回了国。我记得我们当时捐款的时候,不莱梅市面上已经没有口罩,亚马逊也要8到10周才有货。我相信很多海外学生和我们当时的想法一样,尽量把口罩留给国内,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储备。现在周围华人留学生有口罩的,大都是后来国内家人寄过来的。
咦,为什么没有家人给我寄口罩呢?哦,原因从去年7月份开始,我就正式没有家人了。当觉得我已经没啥利用价值后,我父母和弟弟“果断”地就和我断绝了关系,顺便大大的贬损了一番我的人品。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是当我边还助学贷款,边给父母和弟弟寄生活费的时候,我的人品还不是很坏。现在我弟收入高了,我父母社保够用了,我突然人品就极坏了。
而且,他们说,早在15年前就看清了我的本质,忍到现在,真是难得。我难以想象,当我弟弟大学时用着我寄回家的生活费时,念研究时用我借给他的钱交学费时,心里是多么委屈。我也难以想象,当我父母隔三差五收到我和路夫人给他们买的成堆的卫生纸、香皂、肥皂、洗衣液、大米、食用油等等,心里是多么屈辱。
不过,我得感谢他们。说实话,这次断交,是我这辈子从家人那里收到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礼物。
我写这些,当然不是为了诉苦。这件事儿对我来说,根本就不苦。这句话,懂的的自然懂,不懂的人说了也不懂。我插入这么一段儿家事,只是想说明,因为我个人的经历,我会对社会现象有一些不一样的思考。比如,我至少知道,一个人并不会因为有天然的纽带就会善待你,一个人也不会因为你对他好就一定会对你好。这两种都不是可靠的指示。真正可靠的是这个人本身行事的原则。
这个论断对国家和民族也适用。
新加坡要求我回去,不是因为新加坡天然善良,而是因为它遵循一种契约精神。你现在是我们的学生,那我们就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的其它身份,不在这份契约的考虑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不是他们做决策的变量。
如果你是新加坡PR,但不是新加坡公民,新加坡也会履行它对PR的承诺,保护PR的安全。这种情况下,你显然也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公民。但新加坡不能因为你是另外一个国家的公民,就拒绝执行和你PR身份相关的契约。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契约精神还没有深入我国国民的认知。所以才会有很多人批评那些回国的同胞:“你都在国外拿了绿卡了,你还回来,不要脸。”从契约角度来看,一个人不管拿了多少国家的绿卡,都不影响他身为某国公民和政府之间的契约。如果这个逻辑成立,永居这种身份就没有意义了,因为每个国家都可以说,你不是本国公民,滚出去。
再延伸下去,每个省都可以说,你不是本省人,滚出去!你不是本市人,滚出去!你不是本县人,滚出去!你不是本村人,滚出去!你不是我家的,滚出去!
是不是觉得这一连串滚出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这就是契约社会和宗族社会的区别。
总的说来,我们现在的认知还是宗族社会的逻辑,讲究的是对家族的排它性效忠。而家族的代表当然是族长,所以引申出来就是对领导的效忠。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总是对权力宽容,而对普通人苛刻。
这种逻辑还有一个非常搞笑的延伸:当需要你效忠的时候,哪怕你不是某国公民,也会有人追问你:你是不是某国人?你是不是某国人?而当需要家族履行义务的时候,就反过来了:“你到国外去了,你不是某国人了,你不配享受什么什么了?
是不是有点分裂?
请祖国和人民放心
我头脑简单,只懂得概率和逻辑,害怕和分裂的人打交道。所以,祖国和部分祖国人民大可放心,我们不会回来“添乱”的。我们不但不会回来添乱,还会留在疫区“打探敌情”。接下来的日子里,不管我是回了新加坡,还是继续留在德国,我会尽量多分享一些所见所闻。
如果我所记录的敌情,不像某些人想象的那么惨,无法引起高潮,也只好先请求原谅了。如果敌国疫情很惨,我们不幸感染身亡,那就算“以身殉国”呗。不过我想,就是这样,肯定也有人骂。
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又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