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 ---关于《霍乱时期的爱情》

    有人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是一本爱情宝典，它描写了暗恋、初恋、婚恋、偷情、出轨、不伦恋、黄昏恋，爱情的全部样子。如果说从《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读出了女人的勇敢男人的无谓、欺骗，从《面纱》读出了女人的忏悔男人的冷酷，这本书，却让人陷入了爱情的混沌。

01

“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在想，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为什么会在临终之前用尽最后一口气，对陪伴了他半生的妻子费尔明娜.达萨说，“只有上帝知道我有多爱你”。

 这个问题折磨的我无法很好的开展手头磨洋工的工作，在那个刚建成还充斥着强烈塑胶味的篮球制造车间里，午后的热气蒸腾让人神思迷乱。一位体面绅士的医生在八十高龄爬树去抓一只调皮的鹦鹉，结果摔下梯子骨折致死，在这荒谬事件发生的前几十年，他和妻子在公众场合扮演着模范夫妻，道德典范，背后却和一个混血女人偷情数月、甚至疑似出轨了某位贵妇人，为了抵抗衰老他习惯了妻子的服侍和打点并习以为常，常常故意在清晨发出欲盖弥彰的响声只为让她无法安眠，诸类自私事件数不胜数。会不会是为了加重故事的荒诞性和戏剧性，在医生害怕衰老惶惶不可终日之时，献上了这样荒谬的死因，也让这句遗言相较于他漫长人生中的两面派行为形成讽刺的对比。可是书上的原话是“她从未见过他的眼神如此闪亮、如此悲痛、而又如此充满感激。”

斜靠在椅子上，恍然惊觉，或许他是真的爱她。尽管和费尔明娜.达萨结婚之初他们并没有爱情，而这几十年的相互陪伴和彼此厌恶、拉扯，确实孕育出了无穷珍贵的爱意，只是在生命终结的前一秒他才认出了它。

02

“那是因为我为你保留了童贞”

25本恋情笔记本，其中记录了多达622人次的较长恋情，还不包括难以计数短暂的露水情缘，可是当他们躺在一起，她随意提及疑惑，他声音没有一丝颤抖的说出了这句话。

他的交往对象毫无标准和边界，完全逃逸出社会规范和伦理之外，从寡妇、已婚之妇、妓女、职员到教女，年龄跨度从14岁到80岁他始终接受命运安排的一切，所有情绪的迸发总是显得如此自然又必要——无一不是和费尔明娜.达萨有直接或间接关系。他隐匿在医生夫妇的身边，遥望她的一切。佛罗伦蒂诺.阿里萨极为擅长安排不同情人会面的时间和地点，年复一年乐此不疲，时光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他永远在不同的女人身上怀念她。这只老虎凶猛异常，在他日益衰老的身躯里藏匿，不时露出獠人的爪牙，以至于旁人终得以窥视一隅。

在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去世的当天晚上，他井井有条不借助任何身份，看上去只是热心肠的好人，帮忙处理好混乱不堪的丧礼现场后，待人员散尽，老虎终于在这苍茫的暗夜扑出身体。他口不择言的向刚失去丈夫的费尔明娜.达萨畅叙憋在心里五十年的秘密，恳请她接受自己，全然忘记了眼前这位女士今天刚丧夫，且已然苍老到不适宜谈论感情，或许他是故意的，正如自己暗自期盼多年的结局一样，乌尔比诺医生不在了，可是他也已经很老了，老到一刻都不愿意等。

而在收到对方声色俱厉的斥责信后，他绝望于自己施予的痛苦，强压在心头五十一年九个月零四天的泪水终于在六月里某个深夜飘满大丽花香气的街道流了下来。

03

消失的长信

她把那长达11页叠的整整齐齐的信收进了梳妆台的抽屉，并用钥匙锁了起来。这信是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从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自尽现场拿回来的，是他留给医生却差点被忽略的“罪己诏”。

医生被这信中的内容气的手足无措而后又万分沮丧，他发现自己无条件敬重了十几年的棋手居然有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去，这个坐在轮椅上无法站立的残疾人居然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有一个女人，正是这个女人间接帮助他完成了这场蓄谋已久的离开游戏。

医生迫不及待赶回家想要和夫人分享这个被藏在昏暗洗相房的秘密，费尔明娜.达萨却对信件毫无兴趣，她一直以为丈夫爱的是赫雷米亚.德圣阿莫尔的德行，谁知神经质的医生陷入被一个原本并不值得尊敬的人欺骗的情绪无法自拔，这封信在本书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封消失的信和摄影师的女人，所占篇幅极短，却以画龙点睛之笔刻画出医生和妻子的本质差距：胡维纳尔.乌尔比诺医生的爱是有条件的，他的喜爱高高在上，不自觉地透露着出身高贵的绅士以扶助弱者为己任的倨傲和自恋，他无条件的帮助摄影师融入社交圈子成为他们争相结识敬重的朋友，却在读信后暴露出让人失望的狭隘，这样的态度实际上也全程贯穿了他的婚姻生活。费尔明娜.达萨却赞同了那个一直被深藏着的女人的做法：“如果你也像他那样，因为如此严肃的理由而决定去死，那我的责任便是做和她同样的事”。她赤诚热烈，在婚姻存续的漫长时光里，忍受了初期一地鸡毛的婆媳、姑嫂关系，熬过了丈夫出轨的人生至暗时光，恰如其分的在每个场合扮演好“妻子”的角色，虽会在难以忍受的家务中自嘲为富贵的“仆人”。即便是受了委屈，黯然神伤处独忆儿时的“白月光”，却始终克制警惕冷不丁窜逸而来的情思。在寡居当晚听到佛罗伦蒂诺.阿里萨跨越近半个世纪的告白，从最初的震怒斥责到习惯于他的支持陪伴，近几年时间她反复询问直面内心，尊重丈夫也爱护自己。

直到父亲和丈夫并不光彩的经历被刻意挖掘、公之于众时，以前所依仗的财富、权势、恩爱变成了世界嘲讽她的笑柄，这个一生骄傲的贵妇人彻底被击碎了，慌乱无措中急于找到身边最近、最能依赖的人寻求安慰和庇护，这个人就是等待了她半个世纪的佛罗伦蒂诺.阿里萨，他已然不是当初瘦弱如柴、脸色苍白的怯懦少年，而是已经拥有睿智、地位、财富的内河航运公司掌舵人。

后面故事进展的顺理成章，他们一同乘船远航，在铺满星光的航线上舞蹈、相拥亲吻，远离世俗纷扰两具老态龙钟的身体里跳动着的决心和星空一同熠熠光辉。

“我看不出，见这么多次面有什么意义”      “我没想过见面要有什么意义”

END

故事是开放式的结局，但是游船不可能永远不靠岸，正如他们的关系永远不会得到世俗的接纳，至少免不了一番疾风骤雨，这决计是两具衰老的身体无法承受的。但是在佛罗伦蒂诺.阿里萨心里，这艘船能够航行一生一世，这就够了。

诚如佛罗伦蒂诺.阿里萨，在故事的众群像里，唯独他拥有了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