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基地》说说自由贸易

人类生活的正常状态是贫困和专制统治。自由是个例外，只有当自由主义不断取得进步时，这个奇迹才会出现。 —— 费里德曼

      许多年前看《银河帝国》（《基地》三部曲是其中的上部），只是把它当作一部科幻经典来阅读，不免有些许失望。毕竟它不像一部构思宏大的完整作品，更像一个个拼凑的桥段，很多地方免不了作者卖弄聪明的伏笔。当然，阿神确实称得上聪明绝顶，他的逻辑思维、科学素养和天外飞仙的想像力也是绝对超一流的，事实上《基地》三部曲作为一部50年代的作品，称得上是一部神作，其中对于未来世界的思考和描述影响了后来很多作品。

      不过，最近苹果出巨资打造《基地》剧集，为了看剧，我又重读了一遍《基地》，这才突然想明白过来，老阿哪里是在写什么太空歌剧啊，他分明是把人类历史发生过的故事搬到整个银河系。那些绚烂科技外壳包裹之下的不就是一部盎格鲁-撒克逊人称霸全球的历史吗？

    1. 银河帝国逐渐分崩离析，文明衰亡，科技被遗忘。这不就是欧洲黑暗的中世纪吗？

    2. 基地建在银河系边缘。嗯，大英帝国不就地处欧洲的角落吗？

    3. 基地自诞生起，就即没有资源，也没有财力，更没有背后强大势力的支持，只能靠拼命 ，靠各种阴谋诡计和血酬在弱肉强神食的世界中Survive。这种蕞尔小国崛起成为全球霸主的奇迹，不就是大英帝国的发迹史吗？

    4. 基地依靠先进的科技所生产的货品与周边蛮荒国度发展贸易，不断扩大影响力，把周边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好吧，这不就是当年日不落帝国干的事吗？

    5. 基地不但输出产品，还输出神学，依靠宗教及伴随宗教的现代科学来教化愚民，削弱周边王国中帝王和贵族的影响力，这活谁干过，天主教，新教？

    6. 基地对周边移民持开放态度，只要认可基地的理念，在基地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就可以成为基地合法的居民，这不是说罗马、日不落帝国，还有今天的美国吗？

    7. 基地不惜一切代价所悍卫的是自由贸易的信念和通道，他们依靠先进的科技和强大的组织（行商协会）来确保自由贸易，并依靠贸易的丰厚利润不断发展壮大，最终击败了银河中央的老帝国。

    8. 当基地遇到危机时，位于银河中心诞生了相同理念，相同价值观的第二基地，这不就说的美国吗？

      现在回头来看，20世纪50年代真是一个黄金的年代，纳粹已被打倒，集权专制在与自由民主的对抗中似乎正节节后退。在美苏对峙的大背景下，一个个的颠覆性科学发现正在出现，核能，激光，半导体集成电路等等，让人类会觉得社会未来发展的前景变得无可限量。而另一方面，哈耶克写出了《通往奴役之路》这样的自由主义宣言，波普用《开放社会极其敌人》论证了只有资本主义这样的开放社会和自由贸易才是人类社会走向繁荣发展的基石。其实，阿西莫夫，弗里德曼这一代人是幸运的，他们经历了可怕的二战，目睹了共产主义的兴起和突然衰落，亲身推动了世界的繁荣，他们真诚的相信“历史的终结”，因为他们没有看到二十一世纪的乌云正在升起。

      很遗憾，今天的我们已经很难有这样的自信了。一方面，人类科技的发展似乎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就像真被《三体》人锁死了一样，不仅理论物理的进步乏善可陈，连众多五十年代科幻作品中预言的未来炫目科技产品也远没有出现在现实世界，就比如《基地》奉为圭臬的微型可控核装置，这不仅是光剑，核铳等武器的核心能量来源，也是发电站，防护罩、小型飞船等民用设施灵活好用的前提条件，更是基地的作弊器，是让基地能够碾压周边世界的黑科技。很显然，这玩意离我们的世界相差还很遥远，究竟有没有理论据，能不能实现也不好说。另一方面，自由世界是否可以保持繁荣正在被更多的质疑。当科技发展开始停滞，虽然人才还在不断涌向号称自由世界的中心美国，但美国制造却变得越来越虚弱，金融而非实业成为整个社会利润的源头，经济的全球化开始蒙上一层阴影。谁都知道，目前这种情况是不可持续的，就像川陀的帝国一样，衰退似乎不可避免。

      所以，今天再重读《银河帝国》，不由得让人百感交集。事实上，《银河帝国》正好说明了要创造和维持一个自由、民主和富足的世界有多难，要满足有多少近乎神迹般条件才可能做到：

    1. 你得有比周边国家强大的多的科技水平。同时还要生产比其他国家更加便宜实用的商品，可以满足其他人的需求，只有这样，其他人才只能依赖你。在真实的世界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只有网络小说中有金手指的主角才能获得这样的碾压优势。

    2. 不是所有人都能从自由贸易中获利，事实上，基地才是自由贸易的最大获利者，并依靠不断的获利来维持和扩大自己的影响力，而那些旧王国的统治者，如果不能依附基地，最终会被除掉。换话句说，没有自由贸易，基地早就不存在了。

    3. 所以为了能维系自由贸易，基地必须发展强大的武力才能保证自己不能强盗觊觎，同时要确保贸易通道的畅通，必须建设一支强大的星际舰队。这又反过来需要发展强大的科技和有效率的组织，当然，在小说中，这不是问题，毕竟只有基地保存着完整的人类科学，可是，现实世界呢？

    4. 基地最终发展成为第二银河帝国，为什么这个没有皇帝的政权会被称为帝国，因为他比周边其他所有的政权加起来要强大得多，正是这种一家独大的情况才能维持世界的均衡与和平，从而保证了自由贸易和繁荣，这才是最吊诡的地方，也许只有强大的帝国才可能保证自由。

      然而，在现实世界中，由于根本没人有基地这样得独厚的条件，要想完成《银河帝国》这样的大战略基本是不可能的。特别是以自由之名来称霸的帝国就更难，因为这意味着帝国要放弃领土，放弃专制的领导权，必须靠自觉自愿的共识来推动自由世界的统一和进步。只要对于历史和政治稍有常识的人，也会知道这是Mission impossible，所以，弗里德曼才会说自由和繁荣是个奇迹，必须极其小心的呵护。这也正是今天美帝的问题所在，如果不能做到一家独大，崛起的挑战者就可能终结自由贸易，而如果老大无法保证自由贸易的存在，他又怎么依靠老大的地位分走蛋糕中最大的一块呢？又或者说，维系自由贸易的武力组织有朝一日不再是自由贸易的最大获利者，他还愿意维系一个自由、繁荣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