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时的满洲小孩 小说(五)
十七
魏家福在便衣队值守,没回来。护屯队队长史进安是张五爷的侄子,一大早进来说:“队长,队长。…”魏家福脚搁在桌子上睡了,闻声睁开眼,说:“安子,怎么了?”
史进安说了件可怕的事儿,小野叫便衣队和护矿队全体七点半集合,去断头崖枪毙土匪。魏家福一动不动,像心脏停摆了。史进安说:“叔,你怎么样?”魏家福眼睛睁的老大,说:“这招毒啊。”
史进安点头,说:“这事儿很难弄。”
史进安买了包子,说:“队长,先吃点儿。”
魏家福把包子拿在手里,想事儿,半天才咬了口,说:“吃完,咱们找秋田去说说,就说咱们杀当地人传出去对开展工作不利。”
史进安说:“叔,能行吗?”
魏家福说:“没别的法子了。”
一找,秋田和小野不同意,秋田说:“魏桑,对皇军的忠诚更重要。”小野没说话,表情是一个意思。
枪毙八个人,有个人魏家福一看到就脱相了,惊愕又目瞪口呆,魏波二舅毛凤全在其中,满身伤。日本人维修了到断头崖的路,汽车一路过去。一小队日军,一半便衣队。
犯人在断崖前站好了,行刑队站在十几步外。小野点了八个便衣队员,魏家福、史进安在其中。行刑用三八枪。
魏家福心里乱套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办。毛凤全不看他,魏家福愧疚,周边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反不起来。
石铎泽被叫来了,站在小野身边。石铎泽不想来,和小野说他感冒了,小野说:“马上行动,必须的干活。”
石铎泽知道毛凤全是魏波二舅,不知道魏家福怎么办。他怕魏家福反了,特意站在后头,好跑。
小野叫执行,魏家福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日本人把行刑的枪拿给他们,小野说:“行刑的干活,预备。”
端枪不是,不端枪也不是,毛凤全说:“姐夫,你打我,我不怪你。”小野说:“开枪!”
枪没响,没动的。小野把指挥刀抽出来了,说道:“不执行命令死啦死啦的!”
到这会儿了,魏家福说道:“听命令,举枪。”枪举起来了。
魏家福说:“兄弟对不住了。”喊道:“放!”八枪打出去了,冒汗的不少。那些人没倒,魏家福狐疑,眼睁睁地看着。
小野微笑,说道:“吆西。”下令回去了。
魏家福像做梦,恍惚地回到队部,史进安说:“叔,日本人是试探咱。”魏家福没说话。
下午回到家,魏波和娘板着脸,魏家福说:“怎么了?”毛凤喜听说了枪毙人的事儿,生气呢,道:“你杀了波他二舅?”魏家福脸色煞白,说:“哪有,谁也没杀。吃饭吧,我饿了。”
饭在锅里,魏波看娘,毛凤喜说:“俺听说枪里要是有子弹,人就死了。”魏家福说了经过,道:“你说我能怎么办?”
没人说话,毛凤喜去端饭,魏波跟着去了。魏家福喝了口酒,面沉似水,说:“这样下去,杀人的事儿总会发生。”
看了魏波眼,说:“那个送纸条的人,要是有消息,抓紧告诉我。”魏波说:“嗯。”
屯子老矿招人,小野叫便衣队和徐浩三负责,张贴了告示,待遇不错。
魏波和小胖去寺南山洞,胡克己没有了,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钻进洞内看。小胖说:“波儿,血!”一块石头上有干涸的血迹。要是胡克己被抓,他们待在洞里不好。魏波和小胖出来,外头没事儿,阳光灿烂。
魏波去寺院找悟智师父,问问师父知道不。扫地的沙弥说:“悟智师父昨晚离开了。”
魏波说:“他去哪儿了知道吗?”
沙弥摇头,扫地去了。
小胖饿了,俩人去街市吃馄饨。坐在店铺内,小胖说:“晚上俺问下俺爹,要胡大爷被抓了,他肯定知道。”
小胖晚上和石铎泽说:“爹,胡克己抓着了?”
石铎泽看太太,她和孩子说的?太太说:“我不知道。”小胖说街上人说的。石铎泽说:“真抓着了,日本人得绞死他。城北河边修绞架呢。”
小胖去和魏波说。天没黑透,乌兰色,小胖进魏家院子看见个人影闪到屋后去了。魏家人饭还没吃完,魏波吃完了。小胖给魏波递眼色,两人出来,小胖说:“我进来时看见有个人躲你家房后了。”
魏波在前,小胖在后,去屋后了,果真有个人站在那儿,魏波认识,说:“亮子哥?”
是钱小亮,他道:“波儿,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小胖说了:“俺看见你了。”
去魏波屋前,钱小亮说:“你二舅在吗?”魏波难过,说二舅叫日本人抓了。
钱小亮找魏波爹,说:“带他过来,别多说。”
魏家福来了,魏波说:“钱小亮哥。”
魏家福紧张、感激都有,和他握了下手。钱小亮说:“你俩到院里给放下哨吧,有人来告诉我们。”
小胖高兴,到了院里说:“他被我吓着了。”
魏波点头。小胖说了胡克己的事儿,道:“我爹说没有抓着他,要是抓住了,日本人会绞死他。我爹说日本人城北河边修绞架呢。咱们明天过去玩吧。”
魏波紧张,说:“怎么不枪毙,要绞死?”小胖摇脑袋,他不知道。二十钟后魏家福说:“你们玩吧,没事儿了。”
两人到魏波屋里,屋里没人了。小胖说:“走了?”
十八
第二天魏波和小胖去城北看绞架,真有干活的。他们修了一人多高的石头墙,一侧搭了木头台子,像唱戏的,下头给木板围起来了,有门。小胖说:“还唱戏呀?”
魏波看的《水浒传》带插图,知道这是什么,说:“这是绞架台,你看那几根柱子,是吊人的。”
小胖眼睛圆了,再看台子,觉得吓人了。
两人去街市。胡克己剩下的钱还有,小胖买了炸馃子,两人吃。宫二在诊所门口的小院里晾晒毛巾,魏波过去叫她:“姐。”
给宫二馃子吃,宫二不客气,吃了一个,说:“茗枝要回日本了,他给你准备了礼物,我没带,改天给魏波君吧。”
魏波心里发紧,说:“茗枝什么时候走啊?”宫二说:“明儿一早,先去上海,再乘船回日本。”小胖说:“那什么时候回来?”宫二笑笑:“不好说了,家里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要小五回去,怕难说回不回的来了。”
魏波回家拿一只桃木的小兔子,是爷爷刻的,茗枝很喜欢,爷爷已经不在了,魏波当初送她,茗枝不肯要,说:“是纪念爷爷的兔子,我不能要啊。”
拿了小兔子,魏波和小胖去日本村了。茗枝在院子里坐着,像想事儿呢。看见魏波眼泪都下来了,说:“魏波君呵。”
魏波是多愁善感的小孩,眼睛红了,说:“这个收下吧。宫二姐姐和俺说,茗枝要回日本了。”
茗枝把小兔子接过去,爱惜地看着,说:“茗枝会好好替魏波君看护好它的。”
魏波不想叫茗枝看见他的泪水,说:“一路平安!”转身走了,走的老快,小胖和茗枝挥手,跑着跟上。
小胖笑,魏波说:“不喜欢这样。”
两人回屯子了。魏波一下午没出来,睡觉,在屋里看小说,拿不准明早送不茗枝。
晚上魏家福回来说了件事儿:魏波二舅和两个胡克己的手下逃跑了。毛凤喜听得心跳,说:“跑了,跑掉了?”魏家福说:“要是他到家里来,你们要小心给人看见。”
晚上睡觉,魏波很精灵,耸着耳朵,想二舅许会回来。
魏波没送成茗枝,五点时一个人进了他屋,是二舅。魏波一下子坐起来了,说:“二舅?”毛凤全额头有伤,穿了他留在这儿的衣服,说:“波,你还好吗?”
二舅来问他那装枪的袋子的,得知魏波给藏起来的了,叫魏波给拿来:“小心别出声。”
二舅把袋子拎上,说:“明天告诉你妈和你爹,说我都好。我先走,回头联系。”
魏波和毛凤喜、魏家福说了。魏家福说:“什么时候来的?”魏波说:“五点多。”毛凤喜说:“二舅没说什么?”
魏波说二舅穿了衣服,拿了支枪,叫他们放心,说回头再联系。魏家福说:“他把枪搁家里了?”魏波说是只戴望远镜的长枪,枪托能拆开。魏家福看看儿子,喝了粥,说:“我得走了,波儿,别到处乱跑。”
魏波坐在小凳上,从敞开的门口看着外头。毛凤喜说:“想什么呢,这么上神?”
魏波一走神把茗枝的事儿说了。毛凤喜惊讶,说:“你还和那日本女孩有来往?”魏波脸发热,说:“不是,她给我留了礼物,慧子姐和俺说了,俺把木头兔子送茗枝了。”毛凤喜说:“你爷爷给你刻的那只小兔?”魏波点头。
毛凤喜叹息,说茗枝要不是日本孩子魏波和她挺合适的。小胖来了,拿了副象棋。魏波和小胖会下,下得水平一般。小胖说:“我爹有了副新的,这个搁你这儿,咱们好玩儿。”
下了两盘棋,小胖说:“波儿,你教我武功呗。”
魏波不知道师父悟智同意不,说:“等俺问师父吧,不过咱们可以先学基础的,行不?”
小胖愿意。两人不下棋了,魏波把各种姿势,扎马、白鸽亮翅一些动作教给小胖。小胖笑:“那俺得叫波儿师父了。”
魏波吓一跳,说:“咱们不是,咱们永远都是兄弟。”
日本人行刑墙和绞架修好后先用绞架处死了两名偷窃钻石的矿工。传说他们把钻石含在舌头底下,开始没被发现,从缅甸来的叫松井的日本人很鬼,发现了。
小胖害怕,又想看看,和魏波去了。
人很多,矿工强制参加,吓唬他们。屯子里的人在远处看。两个犯了站在台子上,便衣队在台子上看守。日本兵在下头站着。徐浩三和松田上去了。徐浩三看看下边的人,挥胳膊叫安静,说:“大家肃静,满洲国徐家屯矿今天受新京政府委托,处死两名盗窃钻石的罪犯…。”
两人盗窃了大小十二颗钻石,估值五百万圆。这多钱,下边惊愕,嗡嗡声响起来。前边的魏波和小胖不想听,他们在树岔上。后来行刑时,下边踏板打开,人身子“呼”地落下去,脖子上挂着绳索一下勒紧,把人勒死。小胖没见死人的舌头伸出来,吓得不轻。人死了,就散了。他俩去街市。走了没两步,一只手搁落在魏波肩膀上,魏波一看,笑了,道:“呀,师父啊。”
师父和两个沙弥一块儿,给请来超度两个吊死的人。有人在,魏波没法问胡克己去哪儿了。悟智叫魏波和小胖去粥铺吃早饭去,钱他一会儿去结。魏波说:“俺们等师父。”
喝了粥,吃了油条馃子,悟智一个人来了。魏波说:“师父您要什么?”悟智要的一样,粥和馃子。
悟智吃了会儿,魏波四下看看,说:“师父知道胡克己去哪儿了吗?俺们找不着他了。”悟智笑,说:“怀疑师父了是吗?”魏波心虚,脸红了,不敢否认,说什么不会说了。悟智说:“我把他救走了,去了牡丹江。”
魏波笑。
小胖去打粥,魏波说小胖想学武术呢。悟智说:“你先教授他十二手。”
小胖回来,悟智叫他两不要去开采钻石的北圆矿玩儿,说不安全。喝完粥,悟智回寺院了。小胖想起件事儿来,说他爹说带望远镜的枪专门狙击用的,打的准,能打老远。魏波那天闲聊问小胖的。
石铎泽后来奇怪,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有这枪?”小胖吓笑了,说:“小孩们说着玩说起来的。”
老矿招人,魏家福把关。钱小亮带了三个人去应招,那天钱小亮打了招呼,魏家福没话说,今天招聘完了,心里发毛。钱小亮要真是军统的人,定有所为,魏家福忐忑。回到家,魏家福说:“波儿,你知道钱小亮要干什么吗?”
魏波不知,魏家福不能说钱小亮进矿,说:“现在的时局,这地方不好待了。”毛凤喜娘家在上海,说:“要不咱们投靠俺们家去。”公婆是大户人家,魏家福不愿寄人篱下,说:“去你和波儿先去,我随后过去。”魏波难过,他恋旧,不想去别处,说:“爹,非得走吗?”
魏家福看看儿子,给夹了块炒鸡蛋,说:“局势不稳,各种势力都来了,不好处理,离开安全。”
魏波说小胖爹想离开,日本人不叫走。魏家福说:“叫你们先走,也是为这个。”
十九
早上一到队部,秋田、魏家福、史进安、石铎泽、徐浩三叫去联队部开会。小野说有情报,有人要破坏北园矿,自今日起,要严加防守,可疑人员解聘赶走,说:“魏桑,你的新招聘的人员要重新审查,都要有保人才行。”
三班倒,一班三十多人,一百号人,保人怕不好找。魏家福说:“没保人解聘,会影响生产吧?”徐浩三说:“是呢,是不是给他们点时间找保人?”
秋田不让,说治安第一,出矿也第一。徐浩三一看,不说了。
魏家福找钱小亮到没人的地方,把秋田的意思说了。钱小亮点头,说:“鬼子还真动心思。老魏,能帮我们蒙混吗?”事儿难办,他欠钱小亮的情,魏家福说:“你们想想办法,我也想想。”
保人得是本地人,有居住证,给钱小亮他们作保危险太大,魏家福没合适的人。
晚上魏家福值班,遇上事儿了。下半夜北园矿那边响起了枪声,身不由己,魏家福带了十个便衣队赶过去就交火了。开始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打乱套了。魏家福枪打得准,干倒了两个,等小野带人来,对方跑了。对方死了两个,三个受伤的被抓了,其中一个魏家福一看见吓傻了,给他打倒的。这人胸部和腿中枪了,人活着,昏迷了,倒在矿渣堆上,是胡克己。小野过来说:“什么的干活?”魏家福说:“不知道。”小野叫送矿上诊所救治。两日本兵把人抬走了。另两个受伤中的一个招供了,他们是来偷钻石的,有个内应。
徐浩三核对了数目,丢了一袋钻石,五十颗中号的。追击和搜山没找到人。小野气的要枪毙三个俘虏。招供的那个急了,说:“你们他妈混蛋,老子已经降了,你们还这样,妈的,以后没有再投降你们的了!”
小野怔愣了下,说:“吆西,带下去包扎伤口。”
这人把胡克己举报了。
秋田兴奋,叫徐浩三辨认,他不认识胡克己,小野叫了石铎泽、魏家福。
石铎泽一看床上躺着的人,辨识了说:“是他。”
魏家福心慌意乱。小野说:“是的不是?”魏家福说:“裹着绷带呢,像是。”
中午石铎泽到便衣队部来了,说:“魏队长,我请你喝酒吧。”
魏家福早先看不上石铎泽,眼下不是早先了,魏家福去了。酒馆坐下,酒菜上来,石铎泽说:“家福兄,过去的事儿不说了,今儿咱俩被绑一块儿了。叛变的那小子说胡克己在牡丹江和他弟弟合伙了,有二百来人,偷金刚石回去换军火。秋田给牡丹江的关东军司令部发电报,叫剿灭他们,这些柳子不好找。”
魏家福说:“我本不想认胡克己。”
石铎泽说:“认是正确的,日本人知道你们接触过,你不认,会有麻烦。”
魏家福举杯,说:“小胖说你不想干了。”
石铎泽说:“满洲国给日本人当翻译谋个生计,不犯法。时下中日全面开展,不一样了。不瞒老兄,我怕将来不好收场。”
石铎泽说他俩得互通有无,相互照应。魏家福同意。
下午魏家福去矿场转悠,叫矿工举报和胡克己有联系的人,钱小亮找机会给了他的纸条。
钱小亮找到保人了,是靠山屯的住户。
魏家福少了个心事。
小胖逗只狗,给狗咬了,魏波和小胖去找宫二,宫二给消毒,打了狂犬针。两人凑钱,宫二不要,魏波给搁在桌上,说:“姐一定拿着的。”宫二说:“行。”问钱小亮,魏波紧张,不知道怎么说。宫二说:“前天买午饭,看见他了,叫他,好像他没听见。”魏波说:“俺给姐打听下。”
到了街上,小胖说:“这钱我叫娘给拿。”魏波说:“不用,钱是老胡的。”小胖说:“这是咱们的,我娘有。不打这针应该也行。”
屯子里前两年有给狗咬了得狂犬病的,魏波没看见,听大人说的,和小胖说:“可不行,染了狗病,人最后和狗一样咬人,咬谁传染谁,叫俺爹开枪打死了。”
小胖骇然,看自己包着的手,笑:“要那样,俺就叫你打死俺。”
魏波看看小胖,说:“俺下不了手打你。打针就没事儿了。”
魏波回到家,毛凤喜拿了刚出锅的地瓜,说:“很甜呢。”
魏波吃了口,甜。毛凤喜说:“黑虎山的胡克己被抓了。”
魏波惊讶,说:“谁说的啊?”
毛凤喜说:“你老武叔说的。”
魏波说:“俺爹也说了?”
毛凤喜说:“晌午你爹没回家吃饭。”
魏波到院子里站了会儿,去自己屋看小说了。晚饭魏家福回来吃的,魏波说:“爹,胡克己被抓了?”魏家福愕然,说:“听谁说的?”毛凤喜说:“这些地瓜老武给拿来的,他说的。”
魏家福说:“受伤了,在矿区诊所呢。”
毛凤喜说:“这次八成得给枪毙了。”
魏家福说:“不知道日本人怎么安排的。”
吃过饭魏家福站在院子里抽烟,魏波说:“爹,钱小亮在矿上干活吗?”魏家福紧张,说:“你听谁说的?你要干什么问这些?”
爹的表情挺吓人的,魏波说:“小胖叫狗咬了,俺们去日本诊所包扎,宫二认识他,问我。”
魏家福狐疑,说:“宫二慧子?”
魏波“嗯”了声。
魏家福说:“他们怎么认识的?”
魏波不敢说之前的事儿。魏家福叫魏波不要掺和大人的事儿,老老实实的。魏波答应了。
魏波身子发紧,抻吧下,去后院打拳,打得风声鹤唳。这拳厉害,魏波害怕能打死人。小胖练的比他还猛,每天晚上不闲着。小胖打给魏波看时把魏波吓着了,动作特别凶狠,把桦树皮整片打下来了,树叶到处飞。魏波说:“你可别打人,能把人打死了。”小胖“嘻嘻”笑,说:“不打不打。”魏波正打着拳,栅栏处有人叫他,差点收不住,是钱小亮。魏波过去,说:“哥?”
俩人去魏波屋里说话。初秋晚上凉,魏波倒了热水,用毛巾擦练武练出来的汗。钱小亮说:“波儿,你这武功厉害,跟谁学的?”魏波笑:“我师父不叫提他。”
钱小亮有事儿,北园矿的山上有道峡谷,是道缝隙,上宽下乍,能感觉到热气流。钱小亮上过学,懂原理,他猜峡谷底端许和矿洞相同。大人下不去,叫魏波下去给看看。钱小亮说:“你放心,你身上系跟绳子,有事儿会拉你上来。”
魏波点头,说:“哥,你们要干什么?”
钱小亮迟疑了下,说:“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魏波去毛凤喜那儿露了下脸,说睡觉了,跟钱小亮去了北山。便衣队巡逻,两人走走停停,到了北山有两个人等着,钱小亮说:“都是自己人。”
山路不好走,走了一个小时,到了崖顶,从缝隙朝下看,几十米,黑黢黢,很吓人。钱小亮说:“波儿,你别怕,没有野兽出没,我们勘察过,最后那段我们大人过不去。”
魏波说:“嗯。”
腰上系了绳子,带了匕首、手电。钱小亮说:“注意别叫手电光照出来。”
魏波下去了,到了崖底缝隙变窄,有热气上来,魏波侧身下去,底下有个侧洞口。魏波打开手电照,吓着了,差点儿掉下去了。有具尸体,成骸骨了,裹在破烂的衣服里,被卡住了。
魏波怦怦心跳了会儿,这尸体非处理不行,下了下决心,闭眼用脚把骸骨踹下去了,给踢散了。
魏波挺愧疚的,又没法子,先干活,从侧洞往下走了会儿,一道缝隙能看见坑道。
魏波上去,钱小亮听了说:“太好了!”
魏波没叫钱小亮送,想着那具尸骸,回家了。
魏波看见二舅的屋里有光亮,绕道窗户处往里看,二舅和个人在小声说什么。那人眼熟,魏波有点儿害怕叫二舅发现,回自己屋睡了。
早上二舅在院里抽烟,魏波假装不知道,说:“二舅,你回来了?”
二舅说:“昨晚回来的。”
一家人吃早饭,魏家福说:“波儿,没事儿待在家里,别到处乱跑。”魏波“嗯”了声。
二舅和魏波碰了下眼神,没说话。
小胖来了,手还包着。魏波说:“疼吧?”小胖笑,说:“不大疼,那狗叫我打跑了。”魏波说:“你别再叫他咬了。”小胖说:“咱们练的武功,狗不行,它打不过咱们。”
狗没占上风,凌厉的拳脚把狗能打懵了。小胖说:“你爹没说又要枪毙人的事儿?”
魏波懵懂,说:“没,又要枪毙谁啊?”
小胖说:“胡克己和他被抓的人。我爹说的。”
魏波骇然,说:“今儿吗?”
小胖说:“好像这两天吧。”
两人去北园刑场看看,冷冷清清,不像要处死犯人。小胖妈给了他打针的钱,两人去买东西吃,要了馄饨。肉馅的馄饨,好吃。好吃的东西小孩吃的爱惜。小胖和店小二说:“给俺点盐吧,淡了。”
进来两个日本兵,没拿枪,坐下吃馄饨。店内的人看他们。小胖和魏波也看,不容易见到日本兵吃这个。小胖说:“咦,他们也吃这个?”
魏波不知道怎么接小胖的话。小胖说:“他们不是吃日本饭吗?”两个日本兵能听懂中国话,看小胖。一个说:“小孩,咱们是满洲国军,不是日本人,是皇上的部队。”
魏波晚上问魏家福,知道来了一百多满洲国军,维持治安的,矿区治安交给他们管。魏家福说:“现在很乱,你少到处跑。”
毛凤喜说:“早先咱们这儿多安静呵,真是的。”
小孩们喜欢现在的样子,热闹。魏波闷头吃饭。魏家福说:“是咱们屯子的老矿闹的,钻石出产量很大。”
吃过了,魏波去自己屋。《水浒传》、《三国演义》,魏波看完了,没别的书,倒腾着看。娘进来了,魏波说:“没看见二舅呢。”
毛凤喜说:“不知道他忙什么,转眼没人了。早点儿睡觉。”
二十一
半夜里魏波醒了,他做了个梦,认出晚上和二舅叽叽咕咕说话的人了,是那个跑掉的货郎。
早上外头的动静把魏波吵醒了,毛凤喜进来说:“波儿,你快起来,你赵爷爷去世了,你去寺院找找你师父,要在,叫他给赵爷爷做做法事吧?”
认识的人死了,魏波紧张,说:“爷爷怎么了?”
赵尚元被人刺死的,匕首从后背捅到了前胸,怎么回事儿没人知道。
魏波跑到寺院,悟智师父随他去屯子,说:“波儿,最近不要到北园矿区和山上玩儿,听见了?”
魏波说:“嗯,听见了。”
魏波没问什么,赵尚元爷爷的死揪着他神经。
赵爷爷躺在棺材里。小孩都怕棺材,样子、颜色叫人害怕。悟智师父给爷爷做了超度。师父围着棺椁起舞,外人看不懂。
魏波在后头站着,超度完,屯子里的人出来进去和赵尚元告别。悟智师父把魏波叫到外头,说:“你二舅在你们家吗?”魏波说前头晚上看见他回来,今天没看见。
悟智说:“波儿,你看二舅是什么样的人?”
魏波不安,看悟智师父,说:“师父要说什么?”
悟智说:“没有。”
魏波没说二舅和货郎在一块儿。师父还没完事儿忙,去忙活了。
小胖睡过头了,魏波没在家,他跑来了。小胖冲棺材鞠了躬,过来了,说:“谁杀的爷爷?”
赵家亲戚的一个小孩说,爷爷放羊,给人捅了,他躲在树后看见了。
魏波说:“是谁?”
小孩很平静,说他们用黑头巾捂着脸,看不见模样。
小胖说:“准是咱们能认识的人,要不不用捂脸。”
这话其实挺吓人。魏波看着眼前的人。棺材被四个人抬起来,往墓地走,魏波和小胖他们跟着。悟智师父撒纸钱走在前边,一脸肃穆,他后边是吹喇叭的。
魏波恋旧,再见不到赵爷爷的念头叫他哭了。
棺材搁进墓穴,填了土,大家离就开了。悟智师父作揖后离开了,叫魏波和小胖不要去北矿区玩儿,先走了。
等悟智师父走远了,小胖说:“为什么不叫去那边玩儿?”魏波摇脑袋,他不知道。
傍晚魏家福把魏波叫到院子里,说:“你二舅今天回来过?”
魏波说:“没。”
魏家福叫魏波去二舅住的屋里,说:“你看他那只枪在不?”
准有事儿发生了,魏波紧张,到搁枪的地方看了,出来说:“爹,没有在。”
他们出门,二舅往这儿走,碰上了。二舅表情异常。
魏家福尴尬了下,说:“我叫波儿吃饭,先吃饭吧。”
二舅说:“我换下衣服。”
毛凤喜做了猪肉烧粉条,魏波喜欢这菜。魏家福和二舅倒了酒。二舅说:“听说明天枪毙胡克己?”
魏家福说:“好像是这么安排的。”
二舅给魏波夹了块肉,魏波说:“二舅你吃。”
二舅说:“吃吧,有。”
二舅说魏波得上学,这边没学校,不如去上海姥姥家。毛凤喜说:“想过,就是你姐夫走不了。”
魏家福说:“日本人不叫辞职。”
魏波吃的块,先饱了,到院里站着。魏波怕爹和二舅有矛盾了,爹去二舅屋找枪干什么?
小胖来了,焦急样,说了件事儿,他爹叫日本关起来了。魏波吓着了,说:“为什么?”
小胖说他爹弄了两颗钻石,给他娘打戒指,叫日本人发现了。魏波进去问他爹,魏家福看着小胖说:“关禁闭了,应该不会怎么样。”
小胖说:“叔,俺娘去找日本人了,他们说俺爹是内鬼,要枪毙。”
魏家福没听说,挺骇然,道:“谁说的?”
小胖说:“好像是小野。”
魏家福说:“我值班,一会儿我去找小野问问,别哭。”
小胖擦着眼泪和魏波出来,去了魏波的屋。
小胖说:“俺想救俺爹。”
魏波点头,说:“那你娘得先藏起来,日本人发现叔叔不在了,准会到家里抓人。”
小胖和魏波去了小胖家。小胖娘在屋里坐着。小胖说:“娘,俺想把爹救出来。”
小胖娘吓一跳,说:“怎么救?”
魏波说:“俺俩能救叔叔出来,就是,我们想婶儿得躲起来,日本人会来家里的。”
小胖娘惊愕说:“你俩去救人?”
魏波说:“日本人不提防小孩,俺们行的。”
小胖娘很坚决,说:“不中,你俩都消停待着。这不是你们小孩管的事儿。”
知道了他们的企图,小胖娘把小胖看住了。魏波自己去联队大院看看。
满洲军在口站岗,有巡逻的。晚上人少多了。
魏波藏在暗处看。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过来吓了魏波一跳,是他爹。魏波把脑袋缩回去了。站岗的认识魏家福,他进了大院。魏波绕道大院后街,一个人过来了,魏波藏起来。
这人把什么东西搁在路边的泄水沟里,蹲在树下暗影里。这人点烟,魏波看见他,嘴张开了,差点儿叫出声,是二舅。
魏波不敢动,卷缩在石头后头。一辆自行车过来,二舅叫了声,那人下车,把车放倒搁在干涸的水沟里,也蹲下了。
魏波把这人认出来了,是那个货郎。二舅说话了,说:“魏家福怀疑我了,他今天去过我屋里,八成是想找什么。”
货郎说:“解决了他?”
二舅说:“我本无此意。”
货郎说:“咱们和他都是给皇军干活的,要不和他摊牌?”
二舅拒绝了,说:“不行,我姐夫骨子里和咱们不一条心。”
二舅叫盯住魏家福,看他和什么人联系,说:“那个钱小亮千万盯住了,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但别惊动他。”
货郎说:“这个安排下去了。课长,这个钱小亮和魏家福是不是一伙的?”
二舅说:“钱小亮和我外甥认识。”
货郎惊讶:“你那个小外甥?他也参与了?”
二舅说:“胡说什么,他们只是认识,钱小亮是军统的人,怎么会把底牌交给个小孩?”
货郎说:“是是,我想多了。”
二舅叫货郎干事儿去。货郎拿出车子骑走了。二舅摁灭烟,朝北园那边去了。
魏波吃喝多了,快尿裤子了。二舅像会杀他爹,魏波想想就吓尿了。
二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