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瑶山秘境》（连载25）
25、香消玉殒
天刚麻麻亮，一夜未睡好的俸世超早早起床，拿着牙刷毛巾，走到村庄边上的小河边，选了一块石头静静地坐着，心头乱如麻。
小河江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蔼，一片朦胧的晨曦。
昨晚周鸿拿手机给俸世超看的，是郑慧文父亲被抓的消息。
俸世超上次见过郑慧文的父亲，印象中那是一位十分完美的男人，稳重儒雅，谈吐不凡，厚道慈祥，那正是俸世超心目中最完美标准的父亲形象，俸世超对郑慧文有那样的父亲羡慕得不得了。
可当俸世超看到那则消息，郑慧文父亲是因贪腐被抓，心里就像打翻五味瓶。一位自己敬重有加的人，却只是徒有其表，这光鲜的外表下却是怎样的灵魂？惹得自己的女儿被人远追绑架，自己又成阶下囚？
从小在贫寒中长大的俸世超，每一份生活的来源都是靠家人双手劳动所得，在他的概念中，那些贪官污吏就是应该千刀万剐的。他曾看到的那些报道，动不动就贪个上百万上千万，甚至以亿计，这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全都是天文数字，对于每天搬砖才有饭吃的人，根本就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一种落差。对于那类人，在俸世超的三观中，是绝对划清界限的“阶级敌人”。
如今，自己却跟一个贪官污吏的女儿谈恋爱！
昨晚周鸿跟俸世超说了许多话，告诉他，郑慧文现在应该是安全了，那些想绑架郑慧文的人应该知道，郑慧文的父亲被纪检抓了，绑架已经没有意义了。周鸿还说，郑慧文是郑慧文，她父亲是她父亲，不要因此影响你们之间的感情。周鸿还一再提醒俸世超，这一阵子，一定更加照顾好郑慧文，一旦郑慧文知道这个消息，还不知她能否承受。俸世超嘴上是吱吱唔唔地答应了，但心里却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阿超，他们返回广州，我们在这多待几天好吗？”不知什么时候，郑慧文也走到了河边，有些心怯地说。
“怎么行呢，都是一起过来的，不一起走不好吧。”
俸世超冷冷的语气让郑慧文十分惊讶，更多是让她失望。
郑慧文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昨晚周鸿拉到边上喝了那杯酒，他就一直不冷不热的，这让本来就如惊弓之鸟的郑慧文心里很不是滋味。
郑慧文坐到俸世超的身边，将手挽着俸世超的手臂，俸世超下意识地挣了挣，但还是让她挽着。
“你父亲……”
“我爸爸工作勤勤恳恳，他为人很好的，每年过节都会有很多人来看望他，我也不知道他得罪了什么人。”
看来郑慧文还不知道自己父亲已经被抓的事。
而郑慧文也不知道，过年过节很多人提着大包小箱的水果烟酒来看望她的父亲，不是因为他为人好，而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别人需要的东西。
“阿超……”
“嗯。”
俸世超侧过脸来看着郑慧文，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这是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爱人。然而，就在昨晚，看到到她父亲被纪委带走的消息，他的心里就翻江倒海，苦痛难当，自己已经不知道未来将如何面对身边这个学妹。
回到学校，除了看书和去外婆家私房餐馆帮何子明打打下手，俸世超并没有去整理这次回老家考察的事，尽管他知道那个狗形状石头一定是大有来头的。
冯世起也没主动联系郑慧文。
那天，俸世超收到郑慧文的微信：“我爸爸的事，你早知道了？”
俸世超回复：“嗯。”
之后，俸世超没再收到郑慧文的任何信息。他心神不定，也没有主动去联系她。
不喑世事的俸世超却不知道，当郑慧文知道父亲的事之后，经历着怎么的痛不欲生。在她心目中一直高大伟岸，无论人生多大风雨都能为自己遮风避雨的父亲，却是要永远贴上贪污腐化的标签。在她的记忆中，父亲不是一直在教育自己要做个善良、诚实的孩子，不要贪图小利，不要被社会的歪风邪气所浸染，可他自己却走着一条不归路？
尤其，郑慧文证实了那天晚上俸世超是知道自己父亲出事的消息后便对自己态度冷漠，更让她那几乎崩溃的内心雪上加霜！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男人，瞬间失去！
学校尚未开学，宿舍空荡荡的，郑慧文一个人卷缩在床上，放声地嗷嗷大哭！她只觉得这世界昏暗得没有一个角落能让她那颗小小的心灵得以停靠。
“小俸同学，过来，过来！”周大爷看到俸世超正走进外婆家餐馆，招手将他叫住。
“大爷，您好！”
“最近见你神色不对，有心思吧？”
“看来什么事也瞒不了大爷的眼光。”
“我没那么厉害，其实我是听我儿子说的。”
“哦，周大哥都跟你说了什么？”
“小伙子，大爷我呀，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经历了不少风风雨雨。我说呀，你跟那个小郑姑娘，是初恋吧？”
“是的。”
“这可是人生最美好的情感。大爷我这一生，从初恋到我进棺材，就只爱过一个女人。”说着，眼里眨着俸世超少见的神色，是幸福？是悲伤？俸世超分不大清楚。
“我听说过您与周大哥妈妈的故事，您真是让人钦佩的情深义重的汉子。”
“嗯，不说我的事，我还是跟你直说吧。你周大哥让我有机会跟你说说，这段时间一定要照顾好小郑姑娘。当初那边没拆迁之前，你们俩来找我租门面，以及后来我们的接触，凭我这个老眼光，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非常好的孩子，现在小郑姑娘家里出了事，这与本质善良的小郑姑娘是毫不相干的。你摸摸你的心窝子，问问自己是不是真正爱小郑姑娘，这一点，你一定要搞清楚。如果是，你就要用爱的方式照顾她。退一步讲，如果不是，你也要用朋友的方式照顾她，帮助她度过难关。我跟你说，小郑姑娘是个善良的孩子，她父亲的事对她来说肯定是天塌下来的事，如果这个时候没有你的关心，那将是雪上加霜。她这个时候，最需要有人从心里上去安抚她的人在身边。唉，我说，年轻人呀，有些东西搞丢了不要紧，但如果真情弄丢了，那是一辈子的痛。”
俸世超脸色突变，突然觉得有一颗石子被丢时内心深处：我的自己灵魂是出了问题？郑慧文从哪些方面来说，都是自己理想中的女神，而她父亲的事，这完全是另一码事呀……她这会应该不会有事吧？
俸世超也不搭理老大爷，立即掏出手机，拨打郑慧文的电话，电话那头，回答：你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俸世超转身就跑了。
“哎哎哎，男生不许进女生宿舍！”宿管阿姨大声吼着。
俸世超没理会，径自冲进宿舍，跑上楼，找到302，咣咣咣敲门，可是没有任何应答。
俸世超从窗口探头往里看，但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宿管阿姨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一把拽住俸世超：“我说同学，虽然现在是放假，但学校规定男生是一律不准进入女生宿舍的。你小子，到底想干什么！”
“阿婕，你帮我开开这个宿舍门好吗？我担心有人会出事！”
“放假，里面没人，会出什么事！”
“我求求你了，你开开门好吗？我真担心里面有人会出事！”
“我说小子，这里面真的没人，昨天我就见那女同学背着包走了。现在放假没几个人住在宿舍，哪间宿舍有不有人我还不知道呀？我可是老宿管了。你们这些个年轻人恩恩爱爱吵吵闹闹的事我见多了。”
俸世超也没理会宿管阿姨的唠叨，掏出手机，一边往楼下跑，一边拨打电话。
常亦佳：“昨晚我还跟慧文在微信上道过晚安呀！”
奉雨淇：“昨天白天我打了个电话，她说在宿舍的。”
蔡兴阳：“昨天我微信上佳佳告诉我，慧文正常呀。”
俸世超越来越恨自己。这次从老家回到学校，周鸿大哥分别交待了大家，要关照好郑慧文，而其他同学也都时刻在关注着，而唯独自己，自从那天郑慧文在微信上问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我父亲的事了”之后，却一个电话一个微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
俸世超抓着自己的头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跑着，心里悔恨交加，直骂自己是浑蛋！
郑慧文音信杳无，此刻的俸世超才感到内心空空的，看到那些手牵手走在校园里的男女同学，内心更加的焦急与不安。
俸世超反复拨打郑慧文的手机，这时已经提示为关机。
郑慧文会去哪里？回她的老家去了吗？可俸世超没有任何她家的联系方式。
俸世超拿着手机，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找谁。
俸世超家庭虽然清贫，从小到大什么农活都做，遇事也一直是不慌不忙，就算上山下地伤着了身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此刻他才知道，当内心深处的灵魂被拨动之后，人会变得如此狂躁，这可不是伤着肉体所能比拟的。
正在六神无主时，俸世超的手机响了，他拿起一看，是妈妈打来的：“阿超，你什么时候回来？慧文昨天来了，晚上才到，我说怎么没跟你一起，她说你过两天回来，你们说好了的。今天我看她神色不太对，我才打电话给你。”
“你给电话给她，我跟她说几句话。”
“她这会出去了，说就去村旁的小河边玩玩。”
“妈妈，你一定要看好她，我现在就赶回去！”
俸世超挂了电话，迅速在手机上买了车票，直奔车站。
动车上，两百多公里的时速俸世超还嫌慢，而当他三个小时就赶到家时，他又感激现代交通的快速，按照以前，还不知要转多少车耗多少时才能回到。
一进家门，俸世超就问：“妈，慧文在哪？”
俸妈妈这时也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说：“中午都没回来吃，我到河边找了几遍，都没见，电话也打不通，急死我了！”
俸世超丢下手中包，急冲冲地跑了出去，他一边跑，头脑迅速转着，郑慧文会是去了哪里？当他回想带她来老家曾到过的地方，他便锁定了一个地方，对，郑慧文应该就是去了那个地方——他们从山上滚落的那个深潭。
俸世超一阵风似地在山上跑着，选择最近的小路前往那个深潭。
俸世超到达深潭处，停下来，双手撑着弓着的腰，气喘吁吁，目光四处找寻，但并未见有人的影子，他急着又跑到潭边，只发现了一只凉鞋飘在水岸边，俸世超认得出，那是郑慧文的鞋子。
俸世超心急如焚。他仔细扫视潭面及周围，发现瀑布水坠落拍打出小泡的一个靠岩岸的水面好像有个布料似的东西，俸世超立马踢掉鞋子，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往那个方向游去。
果然，那就是郑慧文！她浸在水里，衣服的一角浮出水面。
俸世超使出所以力气，迅速地把郑慧文抱了上岸，把她平放在河滩上。
郑慧文眼睛紧闭，脸色泛白，嘴唇乌紫，俸世超将手指伸到她鼻孔处，已经感觉不到气息。
俸世超心里突突地跳，颤抖着马上施行抢救，单腿跪地将郑慧文的腹部横着放在自己弯曲的另一条腿上，让她的头部下垂，他用手指清除她嘴里看有不有杂物，同时将她的舌头撸直，然后拍打按压她的背部。郑慧文的嘴里流出了一些水，直到拍不水后，俸世超就立马又将她平放，用一只手捏住她的鼻孔，嘴对嘴轻缓吹气，然后进行双手按压她的胸部。
俸世超这样反复吹气、按压，但郑慧文没有任何反应。
俸世超越来越慌张，手脚都开始在颤抖，呼吸急促，嘴里不停地喊着“慧文、慧文、慧文……”
俸世超跪在郑慧文身旁，喊声变成了哭声，“慧文……”绝望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他擂着自己的胸，无尽的自责在击打着内心，这后果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一直守在她身边，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太小人，太自私，就因为她的父亲是贪官，自己就开始嫌弃，当时她微信问了一句“我爸爸的事，你早知道了？”之后没有了消息，就应该料想一定有事情会发生。从那时起，自己就应该一刻也不停地照看好她……
然而，一切一切的后悔，都没有用了。
看着那张精美而惨白的脸，俸世超内心的绝望与自责，那份心痛远远大于剁手指的肉体的痛。为什么要到了失去之后，自己才知道是无法割舍对郑慧文的那份情，才明白原来自己已经是离不开郑慧文的。
瀑布落水拍击水潭的哗哗声，似乎成为一曲哀伤的背景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