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和吃书恋人
一
我的女朋友喜欢吃书。
不，这并不是比喻她爱看书。
下班回家，我推开书房的门，看到满地残破的纸张中间坐着一个娇小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的，传来咀嚼吞咽的声音。她听到开门声，惊喜地转过头，嘴里还叼着半张没有吃完的封面，“你回来啦！”
我得到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欢迎，以及依稀辨认出，被吃掉的是夏目漱石的《草枕》。
嗯，品味有提高。我在心里夸赞我可爱的女友。
二
某天我例行去楼下书店翻阅新上架的小说，熟门熟路地来到平日呆的老地方，却发现平时冷清的小说专架前站着一个女孩子。
“哇……很好吃的样子。”由于书店的安静，几个字眼准确地蹦进了我的耳朵，却让我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是有人在书店吃零食吗？
“请问……”我小心地开口。
“啊！”女生猛地转过身，像只被惊吓到的小动物。
好可爱。这是我对未来女友的第一印象。
但是……为什么这样一个美少女在对着书架流口水呢？我的第二印象充满了疑惑。
后来再聊到那次邂逅，她向我承认那是去书店实地考察书的味道，准备挑一本带回家开动。“电子书什么的真是太差劲了！”女友向我抱怨道。
三
其实女友不止吃书，正常的食物也是可以吃的，只是食欲不佳而已。
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她满脸复杂地拿着叉子对着慕斯蛋糕戳戳戳戳，造型完美的三角蛋糕被她糟蹋得不成样子。
看着她苦恼地撑着头，我试探地问，“是不喜欢甜品吗？真是抱歉我以为女孩子都会喜欢甜品的？”
“啊不是不是。”她连忙说，“只是吃起来没什么味道而已。”摆着手慌里慌张解释的样子真是杀伤力失足，及肩的黑发随着她的动作小幅晃动着，不由得让人想拍拍她的头安抚说没事的。
“那么下次尝试一下别的菜式吧。”
“其实……”她的头慢慢低下去，声音模糊不清，就像一部遥控器对着她把音量搁到了蚊子档，“我比较喜欢吃书。”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这是一种爱看书的比喻吗？
“对不起！很奇怪吧。”她的头埋得更低了，“让你遇到这么奇怪的事情……”
我们两个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
“不。”我率先开口，发觉自己的声音轻柔得像是在同云彩说话，“那么下次去书店约会吧，只是吃之前要记得让我先把书买下来。”
回忆起来才发现，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质疑把书当作食物之类的事情。只是看到她在我面前手足无措的样子，想要她重新笑起来罢了。
三
女友最喜欢吃的书的类型是恋爱小说。这一点一直被我吐槽，“你就不能吃些有营养的书籍吗？老吃这些不会营养不良吗？”尽管作为一个小说家我的作品并不大卖，但对于文字还是有自己的追求。
“恋爱小说有什么不好啊！”女友不满地瞪着我，“啪”得一下合上手中的书，封面上的少女拥有一头粉色的长发和大得过分的眼睛，“吃起来甜甜的，不会有什么负担。”
“就算甜品很好吃，也不该忽略了主食。”我深觉得自己说教的姿态宛如一个循循教导的老父亲。“不如……”我在危险的边缘试探着，“尝试一下吃一下《人类简史》。”
“看书和吃书是两回事！”女友气鼓鼓的脸颊像草莓夹心的棉花糖。
女友说吃掉一本书之前如果通读过书的内容吃起来会更香一些，而恋爱小说读起来毫不费力吃起来的味道又软糯甜蜜，所以成为她最喜欢的类型。另外，时尚杂志也是不错的选择。她补充道。
后来在我的影响下，她也会翻翻我的床头柜读物，那里总是堆着一些最近大热的畅销书和我反复翻阅的散文集，兼有工作需要和兴趣爱好，最后她成功爱上了悬疑小说。
“吃起来的口感很丰富哦！”当我找不到东野圭吾的《神探伽利略》而向她询问时，她一本正经地给出了口味的测评。当然，托她这个新偏爱的福，家里的阿加莎系列也得到了几次更新，连柯南的漫画她也没有放过。
四
“手写体的话，吃起来会更香一点吗？”一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时，我忽然向怀里的女友提问。
女友正沉浸在新的剧情里，头也不转地向我抛来一句话，“满分的试卷和不及格的试卷都是一样的难吃。”
“那可真是糟糕，不应该有孤品一般的绝佳口感吗。”我认真地用逻辑分析着，一边抚摸着女友柔顺的长发安抚她，感觉就像在摸一只打盹的大型猫科动物。
“手写体每一份的味道都不一样呀，可能只是我没有遇到过好吃的。”大型猫科动物忽然从电视剧中惊醒，反应过来自己的毛皮遭受到了蹂躏，一把抓住我揉乱她发型的手狠狠咬下去。
果然不是猫咪是老虎啊。我一边喊着饶命一边想。
“那，没有试吃过我写给你的情书吗？”好不容易脱离虎口，我忽然想到自己追求女友时一天三封的肉麻情书，“还是说味道太差了难以入口？”
“不是啦！”她看我摆出受伤的样子连忙开口否认，随即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音量都小了好几倍，“因为吃掉了就没有了，但你写给我的情书我想好好留着原件，怎么舍得就直接吃掉啊。”女友的脸颊上染上了春天第一批盛开的樱花的颜色。
一周后，我郑重其事地递给女友一个粉色的信封。
她的眼睛一亮，“情书？”
“零食。”
“嗯？”
“请务必好好享受这个小甜品。不用留着了。”
“啊，可是。”
“没关系，情书里的话，我会天天当面对你说的。”
我盯着女友的脸颊想，樱花粉真是漂亮啊。
五
在截稿日的前一周，我的状态宛如行尸走肉。
但大概丧尸看到我这样子也会被下不了嘴吧。我看着镜子中胡子拉碴，眼底乌青，面颊消瘦的自己这样自嘲着。
女友非常担心我的身体状况，但也知道截稿日前工作必须要完成，也没有办法强迫丧尸一样的我去睡觉，只能默默地帮我尽力打理好一切。好几次我都是在自己的电脑前昏迷过去，却在温暖的被窝里醒来。
“啊——”我揉乱已经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在屏幕前痛苦地嘶吼，“谁给我一个痛快吧。”
“需要帮忙吗！”正在厨房做饭的女友手中握着切肉的刀探出半个身子来，眼睛亮闪闪的。这几周她对于自己帮不上忙的状态十分焦虑，听到有她可以做的事情便抢着帮忙。
“……请不要过于积极。”我有些哭笑不得，但看到女友黯淡下去的眼神又不太忍心，“那不如品尝一下我的失败品？”
“可以帮上忙吗！”女友接过我递过去的一大叠草稿，抱在怀里用力点点头，“我会加油的！”
“辛苦了。”我给自己灌下去一大口高浓度咖啡，准备今晚来个通宵。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只差一些收尾阶段。这几天的熬夜对于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我揉揉酸痛的脖子从座位上起身准备续杯咖啡，走到客厅的时候却发现女友正趴在茶几上熟睡。
今天角色调换了啊。我放轻脚步走进她，看到茶几上铺着写得密密麻麻的纸。这是……我凑近一看，发现是工整的“试吃”感想，最底下写着“工作辛苦了！”
即使她知道这只是我故意塞给她的工作，还是认真做了啊。
“这一周也辛苦你了……”我撩起女友的刘海亲吻她的额头。
以后也行多多指教了。
六
这天晚上，女友忽然冲进房间，兴奋地对我说，“我要写书！”
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我僵硬在端着咖啡准备喝一口的姿势，“你要干什么？”
“写书啊！”女友兴奋地重复了一边，看我还是呆在原地的样子，便跑到我身边帮我把咖啡杯拿下来放在桌上，然后环着我的脖子自己坐进了我的怀里，“你想啊！自己写出来的作品一定是最符合我的口味的！”
我才反应过来她的写书和做菜是差不多的意思，就像人总有吃腻了炸鸡和芝士年糕的外卖，想要自己泡一碗带有火腿肠的方便面一样。
“以前没试过自己写给自己吃吗。”
“试过啊。”她的声调忽然低了下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比如吃自己的作文之类的，但味道也就一般般。”
嗯，吃腻了外卖的人最后也会发现自己的泡面只是闻起来香而已。
“那不如我来帮你写？”我捏捏女友的脸，“好歹我也算个小说家。”
“这样使唤你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请务必尽情使唤我。”我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握起女友的双手，“在下赴汤蹈火。”
“那我想吃王子公主的故事！”
“好的，我会给王子带上佩剑，公主戴上王冠。”
“那还要一只恶龙！”
“好的，恶龙的名字就叫特佩斯特，是最凶猛的暴风龙。”
“恶龙要可以变成人！要和王子一样帅！”
“好的，恶龙人有血红的眼和苍白的皮肤。”
“最后恶龙和王子在一起了！”
“好……嗯？”
“你写不写嘛。”
“写写写……”
就这样，我写了人生中第一本但不是最后一本的耽美小说。
六
早起发现女友不在身边，只听见厨房传来叮铃哐啷的声音。
“早饭做好啦！”女友系着围裙正在布置餐桌，看到我走出来，转身插着腰向我得意地炫耀着。
面前的餐桌上摆着两杯牛奶以及两个盘子，一个里面精致地摆着烤面包和培根，另一个里面摆着两份折好的今日晨报。
牛奶、烤面包以及培根混合的香味完美地振奋了神经，“辛苦了。”才起床的我大脑一下子清醒了，感叹着，“早上起来就能有培根，还能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吗。”
“你就没有点更幸福的事情吗。”女友笑嘻嘻地打趣我，解下围裙放在一边。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俩人同时拿起晨报，我展开报纸翻到财经版，而女友啊呜一口咬掉了半截头版头条。
我抿了一口热牛奶，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抬头看到女友满足得眯起眼咽下报纸，她说过当天的报纸吃起来像刚摘下的小番茄。
这就是更幸福的事情啊。
我发现自己的嘴角弯得过分。
就这样，我和我的吃书女友今天也是在幸福地生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