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逐之城》第一章·少年梨
梨半蹲在石楠树横生的枝桠上,身体稍稍前倾。左手反握的短匕轻浅的扎在树干里用来稳定住身形,右手缓慢而坚定的拨开遮挡在眼帘前的密匝枝叶,不发出丝毫的声响。他微眯的双眼泛着流光,透过树冠里的间隙,仔细逡巡着不远处的诱饵周遭,不错漏过任何可疑的异动。
这里是魔兽山脉南延,南十字星森林的外围,距离高索隆帝国的萨丁镇仅有十数里之遥。近年来,随着炼金和魔药学的大行其道,森林里富产的秘药材和魔兽晶石让众多商团趋之若鹜,长年的捕猎围杀,使得这片区域不虞有高阶魔兽出没,这也是梨在反复权衡后,在佣兵工会繁多的常规任务序列里,选中此项任务的原因。
E级采集任务“龙血兰”,魔药学大师哈里·奎因发布,佣金是五个金币一株,无交付时限。
龙血兰,三级魔药秘材,土生司蕨类植株,叶片呈羽状,通体火红色,性喜阴暗潮湿。这是在《基础魔药学概略》里找到的简短资料,看上去平平无奇,似乎这样的采集任务一丝风险都没有。但是梨小小的世界观感里一直有个认识,就是所有事物的真相都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在付出二十个铜板,请退役多年,厮混在酒肆里度日的老佣兵贾巴尔,喝了一小桶黑麦芽啤酒后,梨获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举凡魔药秘材生长的环境里,大多有伴生魔兽的守护,龙血兰里蕴含着充沛的火系原生元素,是火浪蛇进阶时需要吞噬的最大助力,冒然进入魔兽的领地采集秘药,势必会遭受到袭击。
梨在四天前就远远观察到了这株生在猴面包树下的龙血兰,出于谨慎,他仔细搜寻了四周,果然在近旁的泥沼潭边发现了掩藏在灌木丛下的洞穴,穴口附近的泥土有少许干涸和龟裂的痕迹,放佛被火焰炙烤过。一块遗蜕在枯草里的菱形甲片,拳头大小的尺寸,也让梨在心里大概判断了它主人的个头。是火浪蛇没错了,且体长在两到三米之间。据说蛇属科的魔兽一生都在生长,唯一的障碍就是需要频繁蜕掉身上的外衣。也许魔兽才是更适应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物种,梨如是想。
之后的三天里,梨做了反复的推演,最终为此行任务确定了一套可行性较高的方案。对少年梨来说,三级魔兽火浪蛇在南十字森林外围已算是极具威胁,远不是他现在能力敌的。在萨丁城采买了必要的物资后,梨决定在今天动手。
他看上去至多有十来岁的年纪,眉眼间还满是少年人的青涩,然而沉心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坚毅和果决却使人不能小觑。
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梨涂抹了由石楠树的汁液和冰岩粉末混合而成的油彩,既能收敛气息,同时也可以降低自己的热量发散。为了更敏锐的在林野间纵越穿梭,梨赤着的双脚狠抓在枝干上,身体微躬,保持在随时可以发力的势态。左手里本就幽沉的短匕“青禾”上也喂了麻石炼制的魔药。此时已是夜潮将退,黎明未至,星月光辉清冷,石楠树在夜风里轻微摇摆,梨保持相同的幅度跟着律动,已然与当下的环境自然巧妙的融合在了一起。
诱饵是一只求偶期的公树狸,个头矫巧,尾短而蓬松,这个物种是个杂食性的低级魔兽,更准确的说不能算在魔兽的序列里,它除了速度快一点,不具备使用任何元素力量的特征,也有学者臆测,它的速度就是驾驭了风系的元素,但是解剖研究并没有在树狸的体内发现魔兽晶核,晶石是魔兽积蓄元素力量凝练而成的结晶体,是魔兽赖以释放术法的根本。所以关乎树狸是不是魔兽这个说法一直是悬而不决。树狸的智慧及其低下,对危险的警惕性也不高,虽然应变的速度够快,但是想扑捉起来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火浪蛇一天会出洞捕猎五到六次,这是在为漫长的寒冬到来之前储备能量,雪季它需要在洞穴里沉睡休眠四个自然月,而黎明之前是它一天当中最后一次出来觅食。梨选在这个时候,正是因为火浪蛇经过一天的捕猎,耐力和警惕性都大打折扣,此消彼长,这样他得手的机会又多了几分。
公树狸早在半个小时前就放了出去,梨在通往火浪蛇洞穴的路上,用吹箭筒吹了竹箭做引导,竹箭上沾染着母树狸分泌的激素,距离洞穴越近,沾染激素的剂量越重,在交配本能的驱使下,公树狸一路悉悉索索的嗅探着前进。
将最后一支竹箭塞进吹箭筒,梨瞄准洞穴左侧七八码的地方,腹腔收缩在前,胸腔隆起在后,鼓劲蓄力,一声轻鸣,竹箭电射而出,不待观望竹箭落地后续,梨翻手将吹箭筒插进腰畔悬着的布囊,巴掌大小的布囊,半码长的吹箭筒塞进去瞬间没了踪影。
梨心下一片清明,动手的时候就是现在。只见他拔出短匕“青禾”,双腿蓦然发力,枝干受重猛的一沉,再回弹时,梨已经借力而起,飞跃向数码之外预设的另一处受力点。
竹箭落地没土大半,击打在泥石上发出扑簌的声响,洞穴内一道颀长的身影裹挟着腥风热浪应声而出,映入感知里的正是竹箭落地处,正兜兜转转寻觅来的树狸,未见丝毫迟疑,已具备初级智慧的火浪蛇蜿蜒疾掠,腹底的鳞片与地面摩擦的细碎声息犹如密集的鼓点,红信吞吐,朝着树狸张弛而去。
这边梨在半空的去势将尽,他伸出双手精准攀握住头顶横生的枝桠,身体在前方画了个弧度高高荡起,待到将至尽头,霎时松手,身形随即抛射而出,疾风扑面,衣袖翻飞。再落地时,他精准做了几个连续的翻滚卸去大部分的力道,身形止住,龙血兰已近在眼前。梨仔细打量,与脑海里《基础魔药学概略》中描绘的内容做一一比对,高不过半尺有余,火红的叶片,唯独中间的脉络却是一道鲜明的黑金色,极是妖异。
树狸受惊之下,后蹬双足跃起,四肢戟张,足趾间的蹼膜张开,风力鼓荡,竟是极为不可思议地在空中停留了短暂的片刻,又极为轻盈的滑翔到了右侧,攀附在一棵巨树的躯干上,躲过了火浪蛇迎面而来的嗜咬。
“不会有什么差错吧”,梨有些吃不准。左侧后方传来了公树狸惊悸的嘶唤,梨知道是火浪蛇出洞了,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当下也不做他想,从腰畔的布囊里取出药铲和一个两尺见方的木匣,三下两下就把眼前的药草植株,连土带根掘起。
火浪蛇一击不中,尾梢鞭地,激起乱石飞砾,雨点一样密集窜射,遮挡住树狸可能选择的去向,更不待树狸做其它反应,火浪蛇盘尾坐地,头颅后仰,一道缭绕延展的火线从嘴里喷薄而出。
二级火系术法:火之羁束。
火线极具灵性的缠绕住树狸,捆了个结实。被火线束缚的部位,树狸的皮毛骨血迅速枯竭化作焦褐色,体力随之不支从树干上跌落下来,蜷动了两下,转眼便没了生机。正待要上前吞食自己的猎物,火浪蛇的感知里,快要生长至成熟期的暗黑龙血兰瞬间消失了印记。一声沙哑的狂嘶,火浪蛇暴怒之下反转身影,十数码的距离眨眼即至。
少年梨将完整的秘药植株放进木匣内,正待收进“吞舟”布囊里,只觉一股劲风侵袭后背,尚未及身,竟是隐隐传来一阵刺痛感。当此情境,梨已然无法再做出任何从容的应对,只来得及右手揽木匣进怀中,于电光火石间,左手持短匕反向斩出,就势拧身迎战。
“嗵”,一声金石相交的的爆鸣,梨手中的“青禾”短匕在千钧万发之际,竟是与火浪蛇怒张的血盆大口里,那锋锐如戈的獠牙撞击到了一起。巨力自交会处传来,梨像大海里的一只扁舟,被滔天巨浪拍中,身体高高的向着后方抛退,视线里能看到的一切物什又都像在飞速前进。这一瞬间,梨有些失神,这样的过程倒也是蛮奇妙的经历。
在撞断了些许枝桠和灌木后,一棵粗壮的桃桉树止住了梨的去势。将木匣放进“吞舟”布囊,梨生生咽下翻涌进喉间的一口鲜血,缓缓摇摇脑袋,减轻稍前那声爆响带来的片刻耳鸣,瞳孔里火浪蛇的身影逐渐放大,梨左手持短匕在前,右手在腰间一抹,自布囊中取出一枚逃生丸,扔在面前的空地上。大量的浓烟喷涌而出,一大篷厚重的烟幕暂时遮挡住了火浪蛇的视线。这是炼金师制作的初级炼金器具,售价三十个银币一枚。
梨有些恼火,事情的发展稍稍超出了他的掌控。既定的推演方案里,此时的他应该是完成采掘任务,安然无恙的离开现场了。再一个,截止到当下,执行此次任务投入的资源,价值似乎超出了原定的范畴,而且看情形似乎还要继续向上浮动。
“一世人,两兄弟,看你的了”,梨嘟囔了一句,紧了紧手中的青禾短匕,腹部星云气海里白羊宫的原力漩涡疯狂的转动,身形拔地而起,向着火浪蛇不退反进,是到了拼命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