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城清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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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北京这个冬天,对楚西东来说,大抵有点难熬。
大晚上,寒意凛冽,楚西东把相机、电脑,还有两大箱行李衣服搬上车,便决然离开了家,离开了那场稀碎伤神的婚姻。
下过一场小小的雨加雪,这座城湿漉漉的,加上又飘起雾霾。开车上路,雾藏在黑幕中,有点浓重,前面偶尔亮起几盏摇曳的汽车尾灯,也显得十分稀薄。这场逃离,楚西东说不清是怎样一种心绪,沮丧、解脱、歉疚、释怀?好像都不是,好像又都有一点。
开到东北五环边一个僻静小区,停车。楚西东把行李费劲巴拉地扛到楼上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但房子是跟人合租,楚西东租住其中一间小卧室,另一个租客是个女孩,她住主卧。第一次见到这女孩,是中介把她从房间里叫出来,问她:“这位客人租另一间房,住这。行吗?”女孩上下打量楚西东一番,中介又忙不迭地介绍道:“他是公务员,靠谱。乱七八糟的人,我也不会往这领。”“行吧。”女孩说。
把行李简单归置好,关了灯,楚西东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与寂静中。当初,到这租房,租金便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这儿离楚西东在西单工作的地够远。自从决定和妻子离婚,楚西东想着反正迟早也得辞职,索性就滚得远点吧。工作没啥建树,家庭又破裂了,在外人眼里,也是够失败的。想与以前的种种过往全部切断、割裂。到这住下,楚西东感觉,这算是与以前挥手告别的一种形式,至少与以前保持距离感、隔膜感。
做了一夜乱糟糟的梦,内容挺丰富。但睁眼醒来,丝毫不记得梦的样子。楚西东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手机,凌晨4点多。又强迫自己眯眼赖在床上,5点半,手机的闹钟响了。洗漱一番,6点,他准时出门去上班,正好碰到合租的女孩也出来。女孩一身晨跑的运动装,背个铆钉双肩包。浑身洋溢的青春气息让人心神愉悦。
楚西东打个招呼,女孩淡淡地回应一句“早”。下了楼,楚西东去开车,又显得有几分殷勤地问她:“去哪上班呢?我可以顺路捎你一程。”可女孩拒绝了,说她一般跑步上下班,然后颠着小碎步,跑进了蒙蒙亮的晨色中。
这个点,从东往西开车去上班,路上车还不多,一路经过长安街时,还能顺便看看车窗外的风景——从国贸一直到天安门,能发现这座城市确有奇伟之处。到单位,7点多,正好去食堂吃个早餐,然后不慌不忙地走进那栋灰扑扑的老楼,开始忙乎一天的工作。
但这一天,楚西东并不想忙什么工作。辞职报告早已写好,在抽屉里躺了好几天。如今,婚也离了,也到了该跟这份工作分手的时候啦。主任埋首在一堆文件中,整个身形藏在一大株绿萝后面,就像一个都市丛林中勤勉的隐士。
楚西东把辞职报告递到主任的办公桌上,他拿起扫了一眼,放下:“怎么?刚离婚,就要辞职。破罐破摔?”
“不是。我只想换一种生活。想出去搏一把。”
“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必要灰心丧气。辞职的事先放一放。”说着,主任将辞职报告收进文件柜里。
主任说“放一放”,可楚西东不想放一放。他怕这一放,那股勇气就放凉了。他怕这一放,自己又被打回原形,回到那死水般的生活,迈不开半步。但主任对自己曾有赏识提携之恩,楚西东不好当面辩解和理论,就在原地杵着。过了一会,主任说:“这样吧。我给你放一个月假。你出去玩一圈。回来后,你还想辞职,我就批准。”
这样也行吧。楚西东怀着一种空荡荡的心情,从主任办公室出来,心想:那就出去浪一圈,反正离婚了,也没人管我。
其实呢,楚西东也浪不到哪里去。因为离婚时,他基本算净身出户,单位分的那套经济适用房、还有丁点存款都给了前妻叶美和孩子,外加每个月付给她几千块的抚养费。这抚养费再加上自己的房租、生活费,楚西东每月工资就只剩下千把块的零花。
家中两台车,是楚西东和叶美婚前各自买的。那天,叶美面色漠然地了发了句话,把你车开走吧,平时你多少方便一点。如今,这车大概是楚西东最值钱的资产了。
看着卡里余额988.8块,楚西东苦笑一下,这数字挺吉利,可哪都不敢去,就在北京憋着呗。在北京混了十来年,楚西东做梦也不曾想到,自己会混到这般窘迫的田地。何以至此?算是咎由自取吧!不完全对,这是命。楚西东时常这么想,算是对自己的一种宽慰。
那一年,楚西东和叶美相识时,正是北京的秋天,叶美上午去红螺寺礼佛许愿,晚上坐飞机时认识了楚西东。两人在同一个航班上,座位紧挨着,也算是缘分。冬天很快来了,大概天冷,人太需要彼此取暖,北京下第一场雪时,两人相恋。雪花从天空洋洋洒洒地飘下来,楚西东脸上带着笑,用刷把将车窗上的积雪扫掉。叶美说,那一刻,楚西东很暖。但到了来年春天,万物复苏,楚西东的心也躁动起来,他想从这段恋情中抽身而逃。楚西东并不想谈一段长久的恋爱,有点害怕结婚。在北京这座城市,楚西东觉得自己没有实力和资本去掌控爱情,更不敢奢望婚姻。他要的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欢愉和慰藉。这种心理,很大程度源于楚西东的自卑,但他从来都不想承认,也不愿面对。
楚西东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能混进现在单位,谋个不错的职位,相当不容易,不仅是运气好,也靠他自己努力。单位的平台挺好,让楚西东在北京见识了各种浮华富丽的场面,也结交了各路权贵朋友。有句话说得好,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楚西东时常会想,如果自己从未走出过那座大山,或许会比现在的自己蒙昧,但肯定没有现在这般焦虑、痛苦和彷徨。正是这种焦虑,让他对现实有种清醒的认知。叶美是歌手,那会正在大学里念声乐硕士,歌唱得好、人也美、身条挺拔,往舞台上一站,很有范。导师很看好叶美,说她又前途,将来肯定能唱出名堂。但楚西东很明白,自己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小小公务员,无论是权势,还是资财,都帮不上她。而叶美身处的演艺圈,又是那般功利和现实。她身边的姐妹闺蜜,基本都是歌唱演员,交的男友、嫁的人都非富即贵。意识到这一点,楚西东跟她深谈了一次,非常诚恳坦白,把现实的种种不利都讲透了。虽然她说不情愿,但楚西东说得很在理。两人好聚好散,平和分手,成了普通朋友。
过了一阵子,叶美马上毕业,要开一场独唱音乐会,算是毕业汇报演出。那天,叶美邀请楚西东去看她的音乐会。楚西东一开始有点犹豫,后来想着去给她音乐会送个花篮,表示祝贺,毕竟相恋一场情意在。楚西东到那后,发现前前后后都是叶美一个人在忙。挺不容易的,楚西东就搭把手,在后台帮忙跑腿,比如订个外卖餐、接待下演出嘉宾什么的。音乐会办得很很成功,现场观众的反响和导师评价都不错。叶美很高兴,张罗着前来助阵的好姐妹一起宵夜吃火锅。楚西东也被叫上一块去。一落座,叶美叫楚西东坐她身边。满满一桌朋友,楚西东在别人眼里俨然就成了叶美的正牌男友。这种场合,楚西东也不多说什么,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叶美高兴,喝了不少,楚西东就替她挡酒。几圈下来,楚西东也醉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两人肯定还有点旧情,几杯酒就给点着了。宵夜完事,楚西东自然跟叶美酣畅淋漓地滚在一起。也许是太高兴,也许真的是喝醉忘了,这次楚西东没戴套。第二天早晨清醒,两人都侥幸地想,应该没啥事。但一个月后,叶美告诉楚西东,她怀了他的孩子。一开始,楚西东思前想后,建议她打掉。可叶美坚决不同意,说如果楚西东不想要,那她独自养孩子。因为,她圈里好几个师姐嫁了富豪大佬后,没要上孩子,要么是因为老公年纪大,要么因为年轻折腾得太狠,怀不上孩子。“没有孩子,自己再有钱,再成功,有啥意义?这好不容易有了孩子,我得要。”叶美很坚决地跟楚西东说。
既然叶美决定生下孩子,楚西东就换个思路,考虑现实问题。首先,就是孩子的户口。叶美的户口不在北京,楚西东的户口在北京。那就只有结婚,才能让孩子的户口落在北京。北京户口的含金量明摆着在那,这非常现实,也很重要。楚西东就跟叶美说,那我们结婚吧。这话让叶美十分欣喜。两人欢天喜地去买了一对戒指。戴上戒指那一刻,叶美将手上戒指在太阳底下晃了晃,说:“从此刻起,我俩就是夫妻了。”楚西东笑了笑,说:“还差一步呢。得领证登记吧。”“现在就算结婚了。领证只是走个程序。”叶美说。但她的户口本在老家,她就飞回去,跟父母报告婚姻大事,顺便把户口本拿来北京。
叶美在老家呆了一周。但就是这一周,楚西东这边却出了点小情况。和叶美分手那两个月时间,楚西东和朋友吃饭时认识了姑娘韩小羽。其间,两人只见过一面,就是韩小羽约着楚西东去逛一个小公园。那公园估计没什么人知道,很少有人来,但风景很好,有山有水。一整天,基本只有韩小羽和楚西东。韩小羽说这儿人少,她常在这练功。说着,她把带来的瑜伽垫铺展在草地上,并打开小音箱放起轻轻悠悠的乐曲。韩小羽穿一身宽松掐腰的丝衫,走路带风,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恍若之感。伴着音乐,韩小羽踮起脚尖翩翩起舞……楚西东坐在草地上,满眼都是韩小羽婀娜多姿的身段,就像一条锦鲤在山水间游来游去。不止是这样,当韩小羽柔软地摇曳双臂,用她的丝巾甩出水袖时,更像一只展开双翅的彩凤飞舞在这花草间……美,有味儿!韩小羽悠然轻舞的身影,久久地映在楚西东眼里。有时,他会忍不住想,这身子在床上会是怎样一副风情呢?
那天跟叶美买好钻戒,楚西东不免遗憾,心想那个彩凤般的韩小羽肯定飞远了……可说来也巧,叶美刚一飞回老家,韩小羽就给楚西东打电话,说她这段时间忙着找工作,现在有点眉目,可能应聘到北京郊县一所小学当老师,她想去看看那学校怎么样,让楚西东陪她去。一开始,楚西东是拒绝的,可架不住韩小羽撒娇磨人,一大清早就爬起来,开车陪她去学校。去的时候,楚西东自觉地把戒指摘了。诚然,他心里还是隐隐期待着什么。那学校挺偏,在山脚一片旮旯地,很简陋。站在坑坑洼洼的操场上,楚西东问韩小羽:“你愿意来这?”韩小羽一脚踢开地上的石子,“来这教几年书,可以把户口落进北京。”“就为这个?都什么年代了。”楚西东说。韩小羽低着头没吭声,神情黯然。大多数人心目中“留在北京”的概念和意象,大抵都应该是在长安街沿线那一溜代表着高阶权力和财富的各种楼宇院落里办公,或者是在东西四环以里某个写字楼里混日子,再不济至少也是在繁华城区找份工作吧。谁曾想,为混个北京户口,要落到这山野之地。韩小羽很失落,甚至很无助。
开车回去时,路过一家温泉度假山庄。楚西东看韩小羽满脸愁郁,宽慰她说,“咱们休息会,泡个温泉放松下,车到山前必有路,这都不算事!”“好……”副驾驶位上的韩小羽应道。进度假山庄,泡了会温泉,楚西东在休息大厅等韩小羽。一会,韩小羽批条白毛巾走过来,看了看休息大厅,说:“我们就这休息啊?”“不好吗?”楚西东问。韩小羽咬着嘴唇,嗫嚅一阵,道:“我想和你单独待会。”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楚西东就去开了间房。一进屋,韩小羽就蜷着身子躺到床上。楚西东给她倒了杯热水,放在床边柜。韩小羽倏然坐起来,张开双手,委屈巴巴地说:“抱抱我吧。”楚西东轻轻搂住她。“用力抱抱我。”韩小羽使出很大力气,一双手紧紧箍住楚西东,似乎要费尽力气把自己整个儿裹进他怀里……意乱情迷时,楚西东早忘了叶美那句“我俩就是夫妻”的话。等激情平复,楚西东看着贴在身旁的韩小羽,悻倖地想:“还没领证嘛,这不算什么。”不过,楚西东却不想留太久。他刚要动,韩小羽撒娇,“不嘛,再抱抱”。“你咋这么喜欢抱抱?”韩小羽倏然睁开眼,看着楚西东,认真地说:“你抱着我时,我感觉自己没那么无助,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地孤立无援……”“噢……”楚西东淡淡地应着,对韩小羽这话没有深刻的体会和理解,只想着离开。至少他清醒意识到,这片刻欢愉只能蜻蜓点水,不能纠缠下去。楚西东说工作上还有重要事,要早点回去处理。在他的坚持下,两人傍晚回到北京城区。楚西东把韩小羽,送到小区门口,和她拥抱一下,便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楚西东以为和韩小羽的片刻温存大概也就是一桩艳遇,或者说小插曲,不会在自己的生活掀起波澜。但这一次,他错了。从那天离开韩小羽,楚西东就开始变得冷淡,一直说自己很忙。女人很敏感,女人的直觉常常也很准。韩小羽安静了几天,楚西东以为这事过去了。到了第三天一大清早,韩小羽一个电话打过来,冷冰冰地问:“楚西东,你是不是结婚了?”她都这么问,应该也知道了。楚西东沉吟良久,承认了。“那是你自个跟她说,还是我跟她说。反正你得跟我在一起。给你三天时间。你如果不说,我自个找她去。”说完,韩小羽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在微信上发来一串数字。那是叶美的手机号!楚西东开始意识到一个蛋疼的问题——韩小羽也是学声乐的,和叶美算是同一个圈子。她要找到叶美,太容易了。
楚西东心里有点慌,也一筹莫展。他找韩小羽谈,想用钱摆平这事。可韩小羽一口回绝,说她不是小姐。这就有点尴尬了。无奈,楚西东憋闷好几天,抱着侥幸心理,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毕竟和叶美还没领证,从法理上来讲算不得出轨。等叶美从老家回来,楚西东开车去机场接她。两人一见面,叶美的脸色有点沉郁。楚西东心里打鼓,叶美是不是知道什么,但又不敢问。车上,叶美玩着手机,漫不经心地问楚西东,这些天干嘛了?楚西东随口打个哈哈,说忙工作。叶美没再问什么。楚西东了解叶美,以前接她回来,她能把这些天出门在外的趣事说一路。现在这样子很反常。她肯定知道了。楚西东心想,既然知道了,那一会就摊牌吧。路上,在小店吃晚饭,随便点了几个小菜,二人都没说话。一回到家,叶美就忙着收拾家里,一边拖地一边说:“你如果有应酬,就赶紧去吧。”楚西东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劲,好像话里有话,深吸一口气,走到叶美跟前,“我有事跟你说呢。”“啥事?我现在忙着呢。”叶美埋头拖地。“还是告诉你吧。”楚西东在这一刻犯了个巨大的错误,“你大概知道了……”他把和韩小羽的事如实告诉了叶美。叶美一直低头在听,等楚西东说完。她抬起头来,早已满脸泪水,把自己手机拿给楚西东看,那是韩小羽发给她的全部短信。“楚西东,你为什么要亲口承认?只要你不承认,我就一直当这是她纠缠你。”叶美哭着说,“你为什么要亲口承认?你亲口承认,就相当于你亲手在我心口剜一刀。”叶美捶着胸口说,“楚西东,你为什么要承认这些啊?我满以为自己嫁给了爱情,这才一周时间,你就出轨。真是个笑话。”“还没领证,那……那不算出轨吧。”楚西东小声辩解道。叶美猛地一下把手上戴着的钻戒举到他跟前,“这是什么!戴了婚戒,我们就算正式夫妻。你为什么要亲口告诉我这事?你是不是想说了这事,就不用领证了。”看着那枚在眼前熠熠生辉的钻戒,楚西东摇头道:“我告诉你,一是赶在没领证前,让你还有得选择。二呢,只要你站在我这边,原谅我,我就能把这事摆平。”
“原谅你?怎么原谅?你为什么要承认啊?你死不承认,我还可以心存幻想。你现在都亲口承认了,我怎么原谅你?……”叶美歇斯底里地哭开,哭了好一会,才停下来。等平静下来,她洗完脸,把泪痕擦干,对楚西东说:“我想通了,咱俩先一致对外。你把这事处理好。”楚西东一听,如释重负,刚想开口夸赞叶美几句。叶美说自个累了,示意他别说话,并让他睡沙发。这倒无所谓,有了叶美那“一致对外”的话,楚西东感觉有了底气,就约韩小羽出来谈谈。两人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韩小羽一脸落寞地坐在对面。楚西东放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想缓和下气氛。可韩小羽淡淡的一句“说正事吧”,立即让楚西东把那姿态收了回去。“你闹够了吧。”楚西东清清嗓子,正色道:“她也知道了,基本没啥用。我和她有孩子,很难分开的。这是无法更改的现实,你要认清这个现实。”韩小羽却问:“你和她是因为有孩子,才结的婚?”楚西东没有回答,只说:“这件事,我对不起你。”
“也没有太多对不起吧。”韩小羽把头发捋到脑后,仰起脸,抓过楚西东的手,“你会舍得我的好吗?”楚西东默然无语,脑海里却瞬间打开和韩小羽缠绵的画面。
“要不我们去旅游吧?啥都不管不顾了,统统丢在北京。我俩去旅游。我这就订票。”韩小羽说。哪能啥都不管不要呢?!楚西东抽回手,站起来,摆出坚硬的姿态:“我会记得你的好。但我要回去!”韩小羽一脸凄惶,“当你抱着我时,我感觉不是那么无助,我感觉自己不是独自一人漂在北京。我以为从此有你可以依靠、可以温暖。但到头来发现,这城市遍地是坑,一个接一个的坑。”
“对不起。”
“你走吧!”韩小羽双手捂住脸,“我不会再找她。”
如蒙特赦,却又百感交集,楚西东心里也不是那么坚硬,有点隐隐作痛,但还是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当他上了车,韩小羽发来一条微信:我是你难以忘记的心头好,也是她难以释怀的心头刺。反复读着这话,那意思总有点扎心,楚西东回复一句“互删吧,对彼此都好”,就把韩小羽的微信和电话都删了。
韩小羽的确没再找过叶美。楚西东忙着和叶美领证、办婚礼……迎接他们宝贝孩子的到来。婚礼上,在交换戒指的那一刻,楚西东在心里对自己说:“从今往后,不再想东想西,踏踏实实地跟着叶美过日子吧。”但韩小羽那句“也是她难以释怀的心头刺”就像一句谶言,牢牢地钉在他们的婚姻中。叶美心中始终迈不过那条坎,变得多疑。楚西东外出参加应酬,从晚上11点前回家渐渐变成9点前,从每周两次变成一次,到最后每月1次……还有生活中种种琐碎的猜忌,两人开始不停争吵。每次一吵架,叶美就拿韩小羽出来说事。如此反复,让楚西东觉得窒息,叶美亦深受折磨……终于吵得筋疲力尽,这场婚姻纷纷扰扰持续一年多,就黯然散场。
2.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暗中标好了价格!
那韩小羽算是命运的馈赠吗?价格几何?
楚西东憋在出租屋里,偶尔想到这个问题,还是会想起韩小羽。无聊时,楚西东也刷着抖音,看看这个世界的五彩缤纷。楚西东早就清空了一切韩小羽的联系方式,但当他用自己的微信号登陆抖音后,一小会,抖音便将韩小羽的抖音号推荐过来,标签是“可能认识的人”。网络的大数据真是厉害啊!楚西东惊叹之余,还是多看了几眼韩小羽的抖音视频——能歌善舞,参加各种演出,还到电视台录节目,她大抵过得不错,风生水起的样子。
楚西东按捺不住心中对韩小羽的点点想念,打了个电话,从朋友那又问来韩小羽的手机号,给她发信息:我离婚了。毫无半点回应。楚西东有点不甘心,再用这个手机号搜索韩小羽的微信,添加她,发现自己早已被她放进了黑名单。“犯贱吧!”楚西东苦笑,心里想着以后再也不联系她,但还是关注了韩小羽的抖音号。
好多天,楚西东都闷在屋里没出门,除了早晚听见一点隔壁女孩的响动外,周遭的一切十分安静而冷清。半夜,他饿了,就爬起来到厨房煮泡面。筷子在锅里搅着泡面,搅着搅着……家散了,韩小羽那边也早已凉凉,怨不得别人吧。但还是让人倍觉凉薄,眼泪溢出来。这碗面,是楚西东和着眼泪吃下去的。面吃完了,眼泪也止住了,心里舒坦点,他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说不定会抑郁,必须振奋起来。在朋友圈看了那么多励志鸡汤文,楚西东想,明早去跑跑步吧,至少让自己不那么容易伤怀。
清早准备出门,楚西东在客厅碰到合租的女孩。“嗨!”女孩打招呼,“以后下半夜,厨房别开油烟机,动静太大。”楚西东一阵窘迫,想起昨儿半夜煮面条,“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没事。前面的水电费,已经交清了。下次水电费,咱俩均摊。”女孩说。
“应该的。加个微信。到时,我直接转账给你。”
“嗯。”女孩掏出手机,露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楚西东第一次知道,女孩叫秋雅。名字好听。
楚西东跟着秋雅一起出门晨跑。北京是座忙碌的城市。天色渐渐亮了,街头穿行在朦朦晨雾中的行人、车流也多了起来。沿着河岸小跑,一开始,楚西东还能跟上秋雅的节奏。跑出去差不多1公里多,楚西东气喘吁吁,跟不上趟,任秋雅在前面渐渐跑远。晨曦中,秋雅一头栗色波浪长发,随着她的步伐起伏跳跃。是个美人呢!楚西东突然觉得生活不算太坏,偶尔也送来丁点喜悦或幸运,比如这个合租的室友秋雅,至少看起来挺赏心悦目。
楚西东不敢完全停下来,怕着凉。现在的他真是一个不敢生病的人,也是个生不起病的人。趁着身子热乎,楚西东坚持着一路小跑回去。满身是汗,贴身的秋衣都汗透了,赶紧洗个热水澡。楚西东闭眼站在蓬头下,浴室里氤氲着腾腾雾气,温热的水蜿蜒曲折地爬过每一寸肌肤,很舒泰。他脑海里交错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刚才秋雅跑步的背影——跳跃的栗色长发,纤细的腰身,圆隐隐的翘臀,长腿……楚西东心念一动,一股电流在小腹窜上来,肉身丰茂,像燎原一般有了炽热感,那家伙一点点、一点点昂起头来,滚烫而坚硬。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久违的感觉,楚西东感觉一下年轻不少,闭上眼在遐想的温柔乡里横冲直撞,一会像是秋雅,一会像是韩小羽,又好像都不是,一片朦胧恍惚……最后,感觉在山顶,一道银色瀑布落下来,打开身体的光亮。
擦干身子,楚西东冲着镜中的自己,自嘲地笑了笑,光溜溜地裹进被窝,那份笑意带点苦涩滑进心里。与叶美的最后一次性生活,楚西东还喝醉了,满身酒气地压在她身上,动了几下。叶美一脚将楚西东踢了下去,骂道:“你喝多了酒,才能跟我上床。是不是喝醉了,把我当成那韩小羽,你才有想法。滚一边去,别弄脏了我。”这么一吵,楚西东兴味索然,甚至沮丧。从这开始,楚西东没再碰过叶美,偶尔来了兴致,也在暗夜里隐忍着将其掐灭,渐渐地连欲望似乎都销声匿迹了。对这种感觉,楚西东自诩为隐欲主义者,觉得自个生理上的欲望被生活里的种种琐事消融、隐藏了。其实呢,前妻还算丰饶美丽,但在日复一日的争吵和消磨中,这只是一份客观的美感,与性感毫无关系。
如今,曾经熄灭的欲望又点着了。这对一个男人而言,大概算件好事吧。
心里有东西开始活泛,就不想宅在出租屋里苦修。楚西东在北京混了十来年,朋友认识不少,有那么几个哥们算得上铁杆,曾天天混在一起喝酒。想了下,楚西东开始给铁杆老潘发微信,写:兄弟,我离婚了,郁闷着呢,喝酒啊。楚西东觉得这有点苦情,在博取兄弟同情,有点丢人,就打起精神,换了个貌似潇洒的口吻:兄弟,我离婚了,解放啦,自由啦,浪起来。还附了一个捂着脸笑的表情。看着有几分得意潇洒。
老潘不老,有点胖,看着敦实憨厚,比楚西东稍稍年长几岁。毕竟是铁杆。老潘很快就回信,顺着楚西东的意思说,好啊,浪起来,庆祝自由。迅速约定当晚喝酒。这酒局安排有几分隆重,老潘似乎要好好抚慰一番楚西东。他叫来两姑娘,还带了一箱很好的红酒。老潘说:“你知道,我正调养身体,现在喝不了酒,让美女好好陪你喝。”前阵子,老潘的肝有点问题,是楚西东帮忙安排的医院检查。但老潘不喝,楚西东总觉得差点意思,就给他杯中倒了点红酒,“意思意思。不然不来劲。”老潘看出楚西东心绪不佳,干脆放开了,说:“满上,满上。喝吧。管他呢,爱咋咋地。”听他这么一说,楚西东却不想让他喝了,觉得总不能让好兄弟拿命陪着喝啊。这一下就变成了老潘要喝,楚西东不让。一旁的姑娘瞅着,说:“潘总的酒,我替他喝。等康复了,你俩再好好喝。”
这顿酒,楚西东喝得有点猛,几个大杯下来就醉了。以前吧,每次觉得差不多喝到位,楚西东就会找个借口溜掉,跑回家蒙头大睡。但这次不一样,楚西东不想早早地跑回出租屋,怪冷清凄凉的。老潘又拉着去唱歌。借着酒劲,楚西东点了几首伤感的情感,唱到一半又想哭。楚西东不想在人前失态,就跑进洗手间,咧着嘴哇哇地哭。哭完,楚西东不想让人看出刚哭过的怂样。正好酒在胃里翻腾,有点想吐。楚西东抠了抠嗓子眼,干呕两下,立即吐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下好了,酒醒了不少,是喝吐的模样,不像哭过的样子。
这酒喝完,吐完,楚西东又高高兴兴地回去喝酒。老潘不停地打哈欠,看那精力真是大不如以前了。楚西东不忍让老潘在这硬挺着,就说,撤了吧,回家。走时,老潘笑兮兮地对楚西东说,你想送哪个女孩回家?。楚西东对开始那个替老潘喝酒的姑娘,有点好感,觉得她懂事,能够体谅男人。他就在网上约了个专车,送这姑娘回家,正好她也住东边,也算顺路。上了车,楚西东却不知该和姑娘从哪聊起,一直沉默着。还是姑娘开口问:“你刚离婚吧?”楚西东有点诧异,“这也能看出来?”
“刚离婚的男人,身上多少有点潦草的气息。”姑娘说。
潦草的气息?啥叫潦草?自己大概不修边幅吧,好几天没刮胡子了。楚西东笑笑,“其实,我没怎么结过婚。”
“啥叫没怎么结过婚?”姑娘问道。
“自己悟喽。”楚西东说。
“噢,我明白了。”
两人之间又归于沉寂,似乎慵懒得再无兴致说起什么。过一会,姑娘说到了,楚西东摇下车窗,礼貌地跟姑娘挥手道别。这样,楚西东就不得不独自回到出租屋,他就像一个灰溜溜的午夜流民,毫无都市夜归人的半点诗意。他轻轻地开门进屋,怕吵到隔壁的秋雅。躺到床上,喝的那洋酒后劲有点大,又想吐了。试着忍也忍不住,肚里的酒快冲到嗓子眼了。没辙,楚西东冲进洗手间,“哇”地一声开始呕吐。这一次吐得很辛苦,都快把胆汁呕吐出来了。楚西东蹲在马桶边,呕吐了好一阵,稍微缓过劲来。
“你咋喝成这样啊?”身后一个声音。
回头一看,秋雅正站在洗手间门口。这太狼狈,楚西东连忙擦把脸走了出来。秋雅冲了一杯蜂蜜水搁茶几上。楚西东喝一口蜂蜜水,滋味清甜,连忙道谢。
“我睡眠轻,稍有动静,就会惊醒。”秋雅双手合十,一脸恳切地说:“所以呢,拜托你,你以后回来时,少喝点。”这话把楚西东弄得怪不好意思,嘴上应着“是是是……”,目送秋雅的苗条身姿悄然飘进门里,飘进她自己的房间。
楚西东在客厅坐了会,澡都没敢去洗,便回房睡觉了。酒意袭人,睡得昏昏沉沉。等上午醒来,楚西东开始担心夜晚的到来,感觉自己一到夜晚无所适从。白天,他可以去跑步、看看书,刷刷朋友圈,再睡个囫囵觉,天一下就黑了。但天黑之后不行,也许是因为白天睡多了,到了晚上,楚西东很兴奋。但他一个人在屋里呆着,又憋闷。所以,到了晚上,楚西东好像只剩下出去找朋友喝酒这么一条路。
正好,相交多年的朋友阿城从国外回来,要在北京呆几天。阿城混得开,人面广,在北京三教九流的朋友也多。那下午,他约楚西东一起去参加个饭局。吃饭的地有点意思,名字叫“红色山河”,包厢名字却是外国的城市名,比如“纽约”“巴黎”“伦敦”……这店老板大概有着一统全球,红旗插满世界的宏愿。世界真小,楚西东竟然在这碰到了韩小羽。一张大圆桌,坐了十多个人。楚西东一落座,抬头一看,韩小羽就坐在对面,扎个大马尾,露出亮堂堂的额头,似乎还和以前那般素净清纯。恰似一阵清风拂过,湖面就起了涟漪,楚西东的心漾开一圈圈波纹。吃饭的包厢自带KTV功能。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主宾席,西装革履、微胖,气场强大,有几分大佬气派。这大佬喝几杯酒,兴致很高,拿起麦克风就开嗓唱歌。楚西东时不时看一眼韩小羽,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发问:“要不要跟她聊几句?”就在他反复纠结时,韩小羽落落大方地牵着那大佬的手,对唱一首《为了谁》。唱歌的时候,她还走到楚西东跟前。但她眼里,似乎没有楚西东,又好像隐晦地瞟了一眼楚西东。看韩小羽对那大佬应付自如,大概她早已在这样的场面中历练得如鱼得水。混得很开啊!楚西东感慨着,韩小羽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无助的韩小羽,没打算再去跟她打招呼。唱完,韩小羽走出包厢,找到楚西东发来的那条短信,回复他:“出来聊聊。”看到这条短信时,楚西东有点愣神,但还是走了出去。
包厢外是一条长长的廊道。韩小羽就在廊道的端头等着,室内灯光在那也昏暗下来,已经照不亮韩小羽的明媚。或许,她的明媚已然消失。韩小羽点上一支细细长长的女士烟,问楚西东要不要来一根。楚西东摆手苦笑,“我给你打过电话,又发了短信。”
“我知道。”韩小羽轻轻吁出一口烟雾,眼神飘忽迷离,“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你。所以呢,直到今天……”
“无妨。看样子,你现在过得不错。”楚西东说。
“不算坏吧。”香烟在韩小羽的指间缭绕着,她问:“你离婚了,怪我吗?”
“不怪你。”楚西东摇摇头,“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吧。”
“那如果……如果重来一次,你还那样吗?”
“不知道。或许,一切都是命吧,没有倒带的可能……”楚西东有点感伤。
“嗯。我该回去了。”韩小羽掐灭烟,回到包厢,回到那觥筹交错、灯红酒绿的世界。
这场饭局结束后,楚西东看着韩小羽跟那位大佬上了一辆奥迪A8,在漆黑的夜色里扬长而去。这一刻,楚西东意识到,在现实面前,自己的怀念就像一场自作多情,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很有黑色幽默的意味。其实这也算好事,彻底断了楚西东的痴心妄想。站在街边,楚西东没有悲伤,但的确有点失落。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似乎如释重负般地轻松下来,感觉自己可以轻装前行、重新出发了。阿城没喝够,拉着楚西东再去喝下半场。
喝就喝吧,一切过往皆是序章。楚西东对自己说。
他们去的一家KTV,K歌包房有台球桌。阿城呼朋唤友,打了一通电话,一小会就来了一堆朋友。那感觉就像北京的鸟儿,听到一声哨响,便立即从四面八方飞了过来。这一次,楚西东是彻底放开,没打算收着。楚西东喝得有点放浪形骸,醉晕晕地跟人打完一圈桌球,就坐在台球桌上随着音乐节奏摇头晃脑。他还自拍了一段视频发在朋友圈,但过了几分钟又赶紧删掉。
秋雅应该看到这段视频,发微信过来:少喝点,回来时,别又吵醒我!!!
放心,今晚肯定不吵你。楚西东回复,因为今晚他没打算回到那个出租屋,他想着一醉方休,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凑合睡一觉。在KTV喝完,阿城又带楚西东去了国贸一酒吧,说得抽点雪茄,才算圆满。在那听着音乐,喝一杯威士忌,点上支雪茄,再看看长安街的霓虹夜色,似乎有那么个调调。经一番折腾,楚西东的酒醒一些,处于半醉不醉的微醺状态,应该说是恰好的感觉。此刻,酒意正酣,诗性正浓,楚西东随意写下两行诗句——
听见刀锋,划过青春的容颜
想起爱情,因为你又迟到好多年
楚西东为这诗配了张抽雪茄的自拍照,一起发在朋友圈。窗外巨幕的夜色,烟雾迷蒙的黑眼圈,憔悴的脸,人是漂浮的、落魄的、游离的,像是整个身体都藏着孤独而悲伤的故事。他喜欢这照片,也喜欢这诗,喜欢此刻有几分真实的自己。楚西东喝醉后写诗,多般是午夜。所以,楚西东常自诩为午夜诗人。这个特点在他与叶美初识、相恋时,在叶美眼中算一个优点。但现在呢,午夜诗人只是平添了几分落寞气质。
第二天醒来时,楚西东发现自个睡在酒店大堂角落的沙发上。保安竟然没有撵他,或许是以为他喝醉了,懒得动他。没人管,也无人嫌弃。大堂里人来人往,楚西东就像一个空气般的存在。他想起来,昨晚他把阿城送回酒店后,本想在他房间凑合一宿。可阿城没那个意思,楚西东只好晃晃悠悠地下楼,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坐着,很快睡过去了。
外面风很大。楚西东穿一件短款的棉袄,走出酒店大门,那寒风从后背嗖嗖地灌进来。楚西东缩缩脖子,走到附近一家小店吃早点。一边吃着油条,一边刷微信。老潘在那首小诗底下留言:昨晚又喝了。楚西东就给老潘回微信:额,喝大了。
老潘很关心楚西东,电话跟着就打了过来:“哥们,你不能天天这么喝啊。离婚不算事。别傻不拉几的把自己喝废了。”
“没事,喝不废的。”
“你整天憋在北京就是喝。去外地转转啊,指不定碰到几桩艳遇。”
“嘿嘿……我净身出户啊,现在兜比脸干净,所以哪都没法去。”跟哥们,楚西东如实坦白。
“那不算事。”老潘挂掉电话,一分钟后通过微信转账给楚西东两万块钱,说,先用着。楚西东表示拒绝,说还能凑合着混下去。但老潘说,“兄弟,跟我就别死撑了。等你有钱,再还我。”
楚西东想想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干脆就痛快地收了。
兜里多了几万块,可去哪呢?楚西东心里没数,吃完早点随便搭个的士,还是回五环外的出租屋。
开门进屋,秋雅正坐在客厅里吃桔子。她抛给楚西东一个。
“今天你不上班啊?”楚西东问。
秋雅耸耸肩,笑说:“周末休息啊,上什么班。”
“噢噢噢……忙晕了。”楚西东拍拍脑袋,走进小卧室,蒙头大睡。
楚西东蜷缩着,侧躺在床上。从半空看下去,那应是一抹萧瑟的身姿,就像一片秋叶落在野地,。去哪呢?大概无论去哪,都是换个城市喝酒而已。迷迷糊糊睡了半天,醒来听见秋雅在厨房里炒菜做饭,闻着菜香,楚西东有点饿了。他翻出一包方便面,拿去厨房煮。秋雅正在炒菜,见他来煮方便面,就说:“要不跟我一起吃吧,我正好炒了两个菜。”
“谢啦……我偶尔想吃吃泡面。”
转身,秋雅从冰箱拿了个鸡蛋,顺手择了几片青菜叶搁在一边,“那加个鸡蛋,放点青菜,会好吃很多,也有营养。”
楚西东摸了摸鸡蛋,又放了回去。圆溜溜的鸡蛋,有着人间生活的质感,摩挲上去,似乎能感受尘世生活的些许气息。楚西东端着刚煮好的泡面坐到客厅,秋雅问他:“天天喝酒很有劲?”
“好像是吧。喝之前,我是北京的;喝完后,北京是我的。”楚西东抬头看着窗外的冬日暖阳,“即便生活一团糟,喝点酒立马感觉前途光明。大概就这么个感觉。”
“那我跟你不一样。”秋雅叹道,“以前,每晚临睡前,我也喝点红酒。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容易哭。”
“会哭?”楚西东说,“那大概我是个乐天派,而你悲天悯人。又或者,你心里压抑着委屈。”
“委屈,可能没有吧。”秋雅若有所思,想起那个消失已久的杜先生,心还是像扯不清的毛线团一般紊乱,在这座城市的地面上滚滚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