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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至亲

2022-04-27  本文已影响0人  朱冰z

1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天。农村“双抢”大忙季节,龙云辉帮生产队的社员扮禾插田,累了一整天,身子骨像散了架一样,浑身疼痛难受。他一回到家,连脚也不洗,就倒在横屋的凉席上呼呼入睡了。

龙云辉的母亲替生产队的社员帮工回家,忙着做晚饭,虽然累得腰酸背痛,但是还得操持一家人的夜饭,搞“双抢”谁不累呢?龙云辉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身高却有一米七二,高高大大的,去替生产队社员家帮工,可以踩打稻机扮禾,干最辛苦的农活了。踩了一天的打稻机,不累肯定是假的。龙云辉的母亲今年三十多岁,个子不高,清清疲瘦的农村妇女,她带着儿子去替生产队社员家里帮工,其目的就是先帮人家的忙,再请人家来帮自己家里收割责任田里的稻谷,这叫帮工还工,互相帮助。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刚刚联产承包,分田到户的改革开放初期,生产队将集体所有的水稻田分到各家各户,由社员自由耕种,收获的粮食归自己所有,不再归生产队统一管理了。联产承包,分田到户极大地调动了农民的积极性。但是,在春插,“双抢”大忙季节,生产队的社员互相帮工,团结合作。抢收抢插,这在那时候的农村是很常见的现象。毕竟大集体的劳动,还留在人们的心里,在农村单打独斗,孤军奋战毕竟是行不通的,帮工还工,互相协作搞双抢是必然的选择。

龙云辉的父亲是一家集体单位的货车司机,替单位开车拉货,一年到头几乎没有休息天。农村里的重活,粗活,脏活全部由龙云辉母亲来做,就连农村里最辛苦的春插,双抢,龙云辉的父亲也抽不出时间回来帮一下忙,全靠龙云辉母亲带着十四岁的儿子去生产队帮工,再请人家来帮忙抢收抢插,搞定家里的二亩多责任田。

龙云辉的印象里,当货车司机的父亲从来就没有回来帮母亲插田,扮禾过。平时也很少回家,就算回家也不喜欢呆在家里,喜欢去生产队的社员家里侃大山,聊天,深更半夜还不归家。第二天一大早,龙云辉还没有起床,他父亲就离家上班去了,龙云辉对父亲的感情不是很深。他从小就和母亲生活在一起,在大集体时代,缺粮少油,红薯当主粮时,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共同过苦日子,父亲在单位上班,很少关心过家里。

农村分田到户后,家里没有男劳力的最吃苦,龙云辉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农村妇女,除了操持全家的大小事务外,还要耕种两亩多责任田,春插,“双抢”带着龙云辉去生产队帮工,累得她屁股不挨凳,双脚不落地。帮完工回来,既要办夜饭,还要扯猪草,切猪草,煮猪食,这些都是辛苦活,全靠龙云辉母亲一个人操持。

龙云辉刚读初中,帮不上什么忙,“双抢”季节去生产队社员家帮了一天工,累得他够呛,一回家就倒在凉席上睡觉了。龙云辉的母亲在厨房里烧火做饭,忙活了一阵子,弄了三个菜端到桌上,然后去横屋里叫龙云辉:“辉伢子,起来呷夜饭了。”

连喊了几声,龙云辉才睁开眼睛说:“妈,好累啊!我的腰都快疼死了啊!”龙云辉的母亲说:“辉伢子,妈和你一样替人家帮工,一样腰酸背痛哪,可我们生长在农村,没办法要做才有饭吃哪,起来吃夜晚后,早点睡。”龙云辉极不情愿地从凉席上爬起来,跟着母亲进了厨房。

龙云辉的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新建的五间土坯房,呈七字形,三间正屋,两间横屋,横屋后面是厨房。厨房不大,打了一个省柴壮后,放了一个碗柜后,就刚好摆一张小四方木桌,供一家四口人吃饭卓卓有如。龙云辉还有一个十来岁的妹妹,他父亲在单位当货车司机,平时很少回家,家里一般就他和母亲,妹妹三个人吃饭。

小四方木桌靠横屋的墙摆着,木桌上放着三碗菜,一碗爆辣椒,一碗茄子和一碗丝瓜汤。这都是龙云辉母亲帮工回来后,去屋场边的菜园里临时摘回来,现摘现煮的新鲜菜疏。龙云辉的母亲勤快,在屋场边开了一片菜园子,种上辣椒茄子,冬瓜南瓜等蔬菜,满足一家人的生活之需。生活条件苦,菜园子里瓜果蔬菜帮了龙云辉一家的大忙。

龙云辉刚端起碗吃饭时,外面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他的母亲连忙打开横屋的门,朝门外看了看后对龙云辉喊道:“辉伢子,你先慢呷饭,跟我去晒谷坪把那些干谷收回来,天上雷鸣电闪,肯定会有一场暴雨来。”龙云辉听到母亲喊他,便连忙放下碗筷,去正屋里挑了担箩筐,跟着母亲到屋后的晒谷坪里,收拢刚晒干的稻谷,装进箩筐里,然后用稚嫩的肩膀,将箩筐里的稻谷担完家。龙云辉的妹妹也帮母亲收拢干谷,三个人刚把晒谷坪里的干谷收回家。“噼噼啪啪!”倾盆大雨就从天空中降了下来,夏夜的雨来得猛,下得大。一忽儿功夫,就见山洪滚滚,河水猛涨,龙云辉家旁边的那条小河,河水一下子就涨了起来。

夏夜很炎热,一场猛雨落下来,把酷热赶走了,异常凉爽起来。龙云辉帮母亲收完干谷后,感到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疲劳和疼痛都没有感觉,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他来到桌子边,端起碗三下五除二就吃,一连吃了三大碗。母亲喊他:“辉伢子,慢点吃,别噎着!”

屋外,大雨哗哗地下着。这时,有几个人沿着乡村小路,淋着雨急匆匆地向龙云辉走来。他们是龙云辉父亲单位的干部,在“双抢”大忙季节的晚上到龙云辉家里来,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龙云辉的命运就在这个暴风雨之夜发生了改变,不幸降临到这个普通的农村家庭里。

2

夏夜的暴雨刚刚停歇,几个淋得落汤鸡一样的干部走进了龙云辉的家里。龙云辉的母亲认出他们是单位上来的人后,连忙请他们坐,并泡了几杯茶递给那几个单位上来的干部。那几个淋得像“落汤鸡”的人一样神色比较严肃,见到龙云辉母亲后极不自然,他们接过茶碗后就放在小四方桌子上,根本就没心思喝茶。龙云辉母亲叫他们坐,他们也没有心思落坐。其中一个比较胖,穿着白色的确良上衣的干部对龙云辉母亲说:“龙师傅娘子,我们到一边说句话,行不?”

龙云辉母亲望了望龙云辉和他妹妹,叫他们先上床去休息。龙云辉帮生产队社员搞“双抢”实在太累,瞌睡虫早就来了,吃了晚饭就想睡,当母亲催他和妹妹去睡时,他乐得一蹦三尺高,爬上床休息去了。横屋里发生了什么事,龙云辉一点也不知道,后来,他隐若听到母亲小声啜泣起来,那几个父亲单位来的人不停地安慰母亲。当夏夜的雨完全停了后,田野里蛙声一片,凉风习习,龙云辉在清凉的夏夜,完全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龙云辉的母亲从横屋里走进龙云辉睡的房间,把睡意正浓的龙云辉喊醒道:“辉伢子,今晚你和你妹妹在家里,怕不怕?”龙云辉问母亲:“妈,你今晚要去那里?”龙云辉的母亲回答:“你爸单位来人了,说他得了急病,要我去陪他。”龙云辉问:“妈,我爸病了,要不要我和你一块去?”龙云辉母亲说:“不用你去,你今晚就带好你妹妹。”龙云辉点点头嗯了一声,他母亲便和那几个单位上的人走了。

母亲离开后,家里便立即冷清了下来,外面的月色照了进来,让龙云辉不免感到有种孤独和寂寞。好在瞌睡虫又来了,龙云辉见妹妹睡得正香,也翻过身又睡过去了。这一夜,在龙云辉父亲的单位,所有的人都没有睡觉,所有的人都守在龙云辉父亲的身边,包括龙云辉的母亲见到是一个已经驾鹤西去的老公。龙云辉的父亲因意外车祸,不幸去逝。

第二天一早,龙云辉被敲门声惊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然后下床去开横屋的门。“吱哎!”木门打开后,龙云辉见是昨晚来喊母亲的那几个人,是父亲单位上的干部,他们又来干啥呢?龙云辉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们。“你妹妹起床了没有?”龙云辉父亲单位上的干部问。“没有。”龙云辉怯怯地回答。“把你妹妹叫醒,跟我们走。”龙云辉父亲单位上的干部说。“做啥?”龙云辉问。“你去了就知道,是你母亲让我们来接你们的。”龙云辉父亲单位上的干部说。

龙云辉转身进屋,把妹妹从床上叫醒,帮她穿上衣服,简单地洗了一下脸,把横屋落锁后,便跟着父亲单位上来的人走了。当龙无双到了他父亲的单位,就听到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祖父,叔叔伯伯都来了,他们非常的悲痛,伤心,家族里的顶梁柱倒了,哪有不悲伤的啊。龙云辉像一个木偶人一样,被人叫到他父亲的遗体前。

几个经验丰富的老人,正在替龙云辉逝去的父亲做最后一次整容,他们按农村习俗,将老去的人的寿衣穿在龙云辉身上。龙云辉父亲的身材非常胖,那身寿衣穿在龙云辉身上就象长袍一样。龙云辉站在父亲的遗体旁边,望着他那张慈祥而又惨白的脸,心里凉凉的,却一点泪水也没有。他不相信年富力强,正当壮年的父亲,就这样撒手人寰,丢下他们一家走了。当那些老人叫龙云辉脱下寿衣,叫他父亲时,龙云辉机械地喊了一声:“爸爸!”他的眼睛里没有泪水,身体像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3

龙云辉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少,平时交流不多。龙云辉特别顽皮,上树捣鸟窝,下河摸鱼虾。山里爬,水里浪,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小子。生性好动,调皮捣蛋,挨骂就肯定少不了。龙云辉的父亲在单位当货车司机,单位驾驶员很少,就一台解放牌大货车。父亲是经过单位严格挑选,才让他去当驾驶员的。龙云辉父亲的单位家有几十里远,很少回家,吃住都在单位里。杨云辉的家在一个大湾堂里,有几大户人家,几十口人,小孩子特别多,每天吵吵闹闹,搞的整个湾堂鸡飞狗跳。

老人们说:小孩子不顽皮,大了不聪明。大湾堂里的人们对调皮捣蛋的小孩子,采取的是宽容态度,从不责骂。龙云辉的母亲慈祥,温和,就算他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回来,也只是骂几句了事,从不打他。生产队小孩子多,拢堆免不了发生口角,冲突,甚至打架。有一次,龙云辉和隔壁邻居家的小女孩,在山上扒柴吋,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把那骂人的小女孩给暴揍了一顿,打得她鼻青脸肿,眼泪汪汪地跑回家告状了。

龙云辉打小女孩的事,立即在生产队引起了轰动,几十号人一下子就围到他家里来讨公道。其实他们是借小女孩被打的事,来向他母亲告阴状的。平日里龙云辉捣蛋调皮,早己引起他们的不满了,只是没有找到告状的机会。龙云辉在山上把小女孩打了,他们立即群起而攻之,说他母亲教子无方,纵容他吵事。其实,龙云辉只是生性好动,爱顽皮而己。他不偷不抢,不干坏事,又怎么能说他母亲教子无方呢,生产队里的人也真是横蛮不讲理。

那小女孩的母亲更是得理不饶人,在指责龙云辉母亲的同时,还伸手打了龙云辉。龙云辉发横了,张嘴就将小女孩母亲的手臂咬了一口,还冲她吐口水,骂她欺负人。这下可把祸闯大了,小女孩的母亲就要在龙云辉家里寻死觅活,耍泼打赖了。正当湾堂里吵得不可开交时,龙云辉父亲从单位放假回来了。他对龙云辉一向是严厉的,他可不象母亲那般温柔慈祥,对龙云辉这个调皮捣蛋的野小子,采取的就是棒棍教育,只要龙云辉犯错,必定挨打。

龙云辉父亲突然回家,见到家里围满了人,告状的不少。小女孩的母亲又在龙云辉家堂屋里寻死觅活。龙云辉父亲气得拿来一根木棍,朝他冲过来。“不好,父亲要打人了,快跑。”龙云辉见父亲拿根木棍朝他冲过来,大叫一声不好,本能地撒开脚丫子就跑。

于是,大山冲里就上演了一幕,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在山间小路上狂奔,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在后面猛追。就象猫捉老鼠,警察抓小偷一样,紧张而又刺激。生产队几十口人,全部追了出来,看着龙云辉破追着打,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止。为了逃过挨打,龙云辉可是不要命的跑,可那里跑得过年轻力壮的父亲!眼看就要追上时,龙云辉从一条高高的田墈上跳了下去。

那条田墈有几米高,龙云辉已经没路可走了,横下心跳,他的父亲也跟着跳了下来。小老鼠被猫逮住了,接着就是一场暴揍。龙云辉身上被棍子打得鲜血淋漓,连他母亲在清洗伤口时,都流泪了,骂他父亲太狠心。龙云辉的父亲则是淡淡地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不严加管教不行。龙云辉站在父亲的遗体旁边,脑子里却想起了那次被父亲暴揍的往事,他和父亲的隔阂也就在那次开始,父亲在他心里就是暴君的形象。他和父亲的关系也是水火不相容,就像陌生的至亲,不冷也不热。

4

“你就是龙师傅的儿子,你父亲可是个大好人哪,宁可自己不要命,也要舍己救人,可惜哪。”有人到龙云辉父亲的灵柩前来吊唁,顺便问在灵堂前接拜的龙云辉。“叔叔,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龙云辉怯怯地问。“知道,你父亲是出了车祸死的,可惜了一个好司机啊!”吊唁的人说了这句话就离开了。来龙云辉父亲灵堂吊唁的人络绎不绝,他们都称赞龙师傅是一个乐于帮忙,勤勤恳恳的好司机,在单位上的口碑很好。龙云辉父亲的不幸逝死,让人深感痛惜。

龙云辉在灵堂里听着人们的议论,想起和父亲水火不相容的父子关系,不由得深深愧疚起来。他对着灵堂上父亲的遗像,在心里不停地喊道:爸爸,你为什么就这么走了,我们家以后怎么办啊。龙云辉的父亲永远也听不到儿子喊他了,他的遗像放在灵柩前,永远不会有什么表情了。龙云辉想起了第一次和父亲去拉氨水的往事,那是他十岁那年暑假,农村里的“双抢”刚刚忙完,和母亲一起辛苦了半个月的龙云辉,可以好好地玩耍了。母亲让龙云辉去他父亲的单位耍几天,去外面见见世界。

那天,龙云辉的父亲回家把他接到单位上去了。父亲替单位上拉货,每天要到县城跑三趟,起早摸黑,比农村搞“双抢还”忙。龙云辉玩了两天就吵着要回家了,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那有家里好耍。龙云辉的父亲让他跟着出一次车,去冷水江氨水厂拉氨水。跟父亲出车的那天早晨,天刚朦朦亮,父亲便把他从床上喊醒。杨云辉擦了擦眼睛问:“爸,这么早就出车啊!”

龙云辉的父亲说:“辉伢子,不早了,我每天都是五点多钟出车,快点起床,去洗把脸。”龙云辉从床上起来后,简单洗漱了一下,便跟着身材高大的父亲,来到单位上的车库里。龙云辉的父亲打开驾驶室的门,拿下一根摇杆,走到货车前面,将摇杆插进一个孔里,使劲摇了几下。“哒哒哒!”随着马达声响起,货车的发动机开始运转。

龙云辉的父亲拉开副驾驶室的门喊道:“辉伢子,上车,出发了。”龙云辉沿着一块踏板爬到了副驾驶室,好奇地看着驾驶室里面的一切,这是他第一次坐汽车,挺新鲜的。龙云辉的父亲个子高,一伸腰就钻进了驾驶室,握着方向盘,踩下油门就将大货车开出了车库。龙云辉第一次和父亲出车,第一次出远门,非常的兴奋,他不时地望着全神贯注开车的父亲,觉得他非常有本事,这么大的货车靠着一个方向盘,可以在马路上飞快地跑,真是太神奇了。那时货车很少,全公社就一辆大货车,就龙云辉父亲一个货车司机,龙云辉第一次觉得父亲真了不起。

不过,龙云辉和他父亲之间因为那一次追着打,芥蒂一直还在,就是和父亲在一辆货车上,他也很少和父亲说话。好奇归好奇,沉默归沉默,他的父亲要专心致志地开车,没时间和龙云辉说话,驾驶室里的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只有飞进来的蚊子发出嗡嗡的声音。龙云辉的父亲开了一上午的车,才到冷水江氨水厂,那里已经排起了长龙,来氨水厂装氨水的货车一辆接着一辆,从厂里排到了马路边上。龙云辉的父亲只好一辆东风牌货车后面,他的前面有五十多辆排队的车。

“辉伢子,要在这里排队等氨水了,我们下车去透透风。”龙云辉父亲停好货车,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对龙云辉说道。龙云辉走下货车,看到马路边上的农田问:“爸,这地方怎么和我们家里一样,也是农村,到处是刚插上秧苗的农田。”

龙云辉父亲说:“氨水厂建在远离城市的农村,是为安全考虑,所以这里和我们那里差不多。”龙云辉问:“爸,前面这些大货车都是来装氨水的吗?怎么这么多人要用氨水?”龙云辉父亲说:“是的,农村“双抢”之后农田里需要氨水,他们都是老远来这里等氨水的货车。”

龙云辉好奇地问:“这么多车子等着装氨水,怎么不多建几个氨水厂呢?”龙云辉父亲说:“建氨水厂,哪有那么容易建的。”龙云辉“哦”了一声,便下车去马路边玩了。到了中午时分,阳光直射,火辣辣的。马路上热浪滚滚,大货车驾驶室里根本坐不得人。龙云辉父亲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了两份快餐,在大白杨树底下的荫凉处,蹲着将就吃了起来。

龙云辉不知是饿了,还是觉得外面的饭菜比家里的好吃,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他父亲只扒了两口就放下筷子,把碗里的饭倒给龙云辉,并问他:“辉伢子,饭够不够。”龙云辉吃完父亲那碗饭后,摸摸圆鼓鼓的肚皮说:“够了,够了,爸,我吃饱了。”龙云辉父亲露出了慈爱般的笑容,到驾驶室里拿来一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说:“辉伢子,天热,喝口水。”

龙云辉刚吃饱饭,觉得口干舌燥,接过父亲的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他父亲看着他喝水的样子,微笑着说:“慢点喝,别呛着。”水壶里的水本来就不多了,天气这么热,龙云辉父亲也是渴得口里冒烟,但龙云辉可不晓得那么多,只顾解自己的口渴,把水壶里的水喝完了。他父亲渴得不行,只好拿起空水壶到附近的水塘里打水解渴,把满腔的父爱都给了龙云辉。排队排到傍晚时分,才轮到龙云辉父亲的大货车去氨水厂装氨水。从早晨五点多在单位出发,到晚上八点多离开冷水江氨水厂,龙云辉和他父亲几乎是在货车上度过的,他父亲连一餐饭都没吃,几乎是饿着肚子。

排队装氨水是最难熬的,司机是不能离开货车的。因为要随时移动车子,跟着排队的车子慢慢往前移,后面排队的货车慢慢跟上来。龙云辉几乎是无聊透顶,一点都不好玩。跟着父亲出来看世面,看到的却是排队装氨水的货车。龙云辉回到他父亲的单位后,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钟。他父亲将一车氨水送到指定的氨水池,卸完氨水才回来休息。累了一天的父亲简单洗了一个澡,倒在床上就呼呼入睡了。父亲的工作太辛苦了,比农村搞“双抢”还要辛苦啊。

5

龙云辉父亲出殡那天,天空中飘着小雨,给龙无双父亲送葬的人从四面八方,络绎不绝地赶来。龙云辉父亲平日待人和气,肯帮忙,人们都说他是一个好司机,好师傅,是一个大好人,他们自发地前来送好司机最后一程。龙云辉披麻戴孝,捧着父亲的遗像走出灵堂,他没有流泪,机械地走着,向父亲的坟地走去。龙云辉的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不知是少年不懂事,还是父亲突然离世给了他当头一棒,仿佛天塌了下来,重担在他的肩上。总之,龙云辉是懵懵懂懂的。

山路崎岖难走,十六个壮劳力抬着沉重的棺椁,吃力地跟在龙云辉后面,锣鼓声,鞭炮声响彻山野,在棺椁的后面是长长的送葬队伍,他们是龙云辉家的亲朋戚友,左邻右舍,生产队的社员,更多的是自发前来送葬的人们,他们感念龙云辉父亲的好,感念他为人们做的好事,愿好人一路走好。

在龙云辉的心里,不幸去逝的父亲是那么陌生,是那么不近人情,他忘不了的是父亲的严厉,是他那固执的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方法,害他挨了多少皮肉之苦,特别是那一次追着打,更让龙云辉一辈子难以忘怀。长年和父亲不在一起生活,多少会有一种疏远的感觉,就像久不走动的亲戚,时间久了就会有一种陌生感,不那么亲近了。

捧着父亲遗像的龙云辉,大脑里一片空白,天空中飘着的雨丝淋湿了他的头发,衣服,也淋湿了他那颗不谙世事,懵懵懂懂的少年心。送葬的人说:“这龙司机的儿子,太不懂事了,父亲死了,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样子也要装一个哪。”

龙云辉不是不想痛哭一场,他是哭不出来,他和父亲的感情说不上亲近,而且有一种陌生的隔阂,就像陌生的至亲,近而不亲,亲而不密。龙云辉的父亲被下葬后,他也辍学离开了校园,离开了农村。后来,龙云辉知道了父亲出车祸的原因。那是他父亲去县城拉货,在黄果山急转弯处,遇到一位骑自行车逆行的人。龙云辉父亲在紧急避让时,货车冲出马路翻到下面的沟里,货车方向盘顶在龙云辉父亲的胸口上,送到医院后不久身亡。

龙云辉听到了父亲在单位上的许多故事,他父亲待人热情,为人和气,工作勤垦,年年获得单位上的“先进工作者”称号。这和龙云辉印象中的父亲完全是两个人,龙云辉父亲回家后很少露出笑容,不苟言笑,严肃认真。在龙云辉面前非常严肃,让龙云辉一见到他父亲,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害怕。这是什么原因,龙云辉弄不明白父亲为啥在家里,在单位上是两种性格,两副模样。他在单位上是大好人,回到家里则是暴君。

多年后,当龙云辉长大成人,有了社会生活经验,他才悟出了父亲对他严厉的原因。龙云辉调皮捣蛋,性格倔强,他父亲不严加管教,怎么能把他培养成材呢。杨云辉父亲的教育是严格的,对子女的培养是严厉的,这就让他在子女的心目中成了暴君的形象。其实,杨云辉父亲是一个心胸宽广,有说有笑的和善之人,是一个和蔼可亲,热心帮忙的好司机。

龙云辉和父亲的隔阂消除后,每年清明他到父亲的坟前扫墓时,总会和他说一会儿悄悄话,不管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听不听得到,龙云辉都要说,那陌生的至亲,永远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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