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女的，但我也是人

一

关于重男轻女，我老早就想写点什么。在我身边的例子实在太多，我自己也是有体会的。奈何千言万语犹哽在喉，一直找不到突破口。

前段时间，女明星徐婷病逝，年仅26岁。能够引起网友们热议的有两点。第一点是她的求医态度。或许毫不夸张地说，她对“伪中医”的追捧信任及对西医的完全排斥，加速了她病情的恶化，最终不治身亡。第二点是她的家庭。徐婷是安徽人，她的父母生养了7个孩子，据说迫于长辈的压力，一直生一直生，直到生出儿子为止。如果第七个不是男孩，他们只怕还要继续生。

那么我就以她的家庭为起点，借此说说久憋我心底的想法。

从网上扒拉出她的家庭背景，很明显，这个家必定是“重男轻女”的。

重男轻女的家庭中，确实存在那种不顾女儿死活，任由其自生自灭的父母。但更多的父母还不至于那么铁石心肠，女儿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他们会供女儿衣食住行、认字读书等，心情好的时候也是捧在手心里。但不能否认他们的爱多半带有施舍和功利的意味。他们打从心底觉得他们为女儿做的已足够，女儿迟早是别人家的，对他们来说最好不过就是嫁女的时候可以得到一笔丰厚的聘礼。只有儿子才是自己的，自家的，于是他们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在儿子身上。儿子，才能让他们无私地奉献几乎全部的爱。对女儿不是不爱，只是不够爱。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谁不想得到父母更多的爱？身为女孩的徐婷只能拼命，拼命拍戏，拼命挣钱，把钱都寄回家，替父母还债、买房，供弟弟上学，等等。她所做的这一切应该都只为了获得父母更多的目光和更多的爱，让父母知道，女儿不比儿子差。如花的年纪，26岁的她就把命拼完了。

我想，实际上她是累死的。但好歹解脱了，终于解脱了。从此以后，再不必为父母对自己不管有意还是无心的忽略而耿耿于怀、暗自神伤，再不必向父母努力拼命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不是错。

徐婷让我想起一个久不想起的小学同学。她和徐婷有着类似的家庭，她是家中老二，上面是哥哥，下面三（or四）个妹妹。她父母生了一个儿子后，还想要儿子，坚持不懈造人，却事与愿违，最终作罢。

我记得那时她常在我面前哭诉。从她的哭诉中我得知，她要洗全家人的衣服（一件一件手搓），要做全家人的饭菜，要给家里养的鸡鸭猪狗喂食，要帮父母种菜浇水。放学回家后，她就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深夜，天天如此。哥哥什么也不做，天天游手好闲，等着吃饭。妹妹年纪小，帮不了多少忙。忙和累也就算了，父母稍有不顺心就对她恶语相向，拳脚相加，身上时有淤青伤疤。相比，哪怕哥哥再皮，再不争气，好吃懒做，父母也舍不得动他一根汗毛。她变得越来越不爱回家，不敢回家却又不敢不回家。

初中我们不在一个班，联系渐少。后来我听说，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出去打工了，父母的理由是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还不如早些出去挣钱贴补家用。

二

我是客家人。说起客家人，大家最深刻的印象除了客家人的吃苦耐劳、勤奋进取外，就是客家人的重男轻女。

在客家地区，传宗接代几乎是每个家庭的主题思想，因此生个儿子对客家人而言几乎就是人生必须的追求，无可替代。

所以很多家庭为了生个儿子，就好像徐婷的父母，一再地生，一再地生。终于生了儿子，总算功德圆满，从此一生围绕儿子转，为儿子拼命，期待儿子出人头地。至于女儿们，也就不甚在意了。反正好与坏，将来都要嫁人。

若接连生了几个女儿，家里没有条件抚养的，送人已是最好的去处。最怕的就是偷偷摸摸地将刚刚出生不久的女婴给丢到山卡角角，被人捡了去是不幸之幸，但很多女婴并没有这个命。

若有女子不愿成为传宗接代的繁殖工具，奋起反抗。那好办，离婚。有些家庭身为老公的不肯如此逼迫自己媳妇，公公婆婆就在边上煽风点火，历数生不出儿子的罪状，直到彼此两厢生厌最终离成。比如我家楼上的一个阿姨，结婚后生了个女儿，不愿意再生。她家婆婆用尽手段逼迫她老公和她离婚，如愿以偿。离婚后女儿跟她，一直住在娘家。

不过这种例子其实只是少数，鉴于在客家地区人们普遍对离婚的女人不像对离婚的男人这般包容，多半的女子是没有勇气离婚的，她们承受不起因离婚引起的流言蜚语。人们都会觉得离过婚的女人就不是好女人。不愿离婚，那终究还得忍气吞声，屈服婆家的淫威，继续生，直到生个儿子出来。

也有些双职工夫妻，第一个是女儿，想再要个儿子。国家没有开放二胎的年代，超生轻则罚款，重则丢工作。不想被罚款，不想被炒鱿鱼，那怎么办？不急，彼此恩爱的人们想出了一个好法子：假离婚，再找另一对有同样需求的夫妻假结婚。我第一次听说的时候，挺惊讶的，还因此被朋友嗤之以鼻。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我们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大把的人都是这么做的。我又觉得很搞笑，那些年，假离婚的人们不是为了买房，而是为了生儿子。但因着里头的弯弯绕绕，我始终弄不懂具体怎么操作。反正最后，儿子也生了。工作也没有丢。两人复婚了。一切皆大欢喜。

我听我表妹说起她一个朋友的故事。每每回想和转述他人，我依然义愤填膺，恨不能把那无人性的给千刀万剐。

表妹的朋友经自己母上大人介绍嫁于附近村的一户人家。婚后第一个孩子是儿子，老公公婆笑得合不拢嘴。过几年怀二胎，婆家人找到医院熟人通过B超照出怀的是女儿，从此就对她不闻不问。

羊水破的当天，她老公和公公婆婆都在家，坐在庭院里看电视，她大声叫唤他们，却无人理会。她感觉宝宝马上要出来，不能再等，也指望不上那几个人，于是打了电话给她一个有接生经验的表姐，就住她家附近，让她赶紧过来帮忙带她去医院。下腹已经剧痛，她忍不住呻吟，但是非但公公婆婆充耳不闻，继续看电视，连她老公也若无其事，如老僧入定坐着不动。

她挣扎着，扶着墙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挪到房门口，再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挪到大门口。每一次的抬脚放下，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仿佛随时要倒下。她努力支撑着自己笨重的身体，然而走出大门没几步，她终于还是倒下了。

此时，她觉得她女儿的头在慢慢出来，她忍不住大叫，眼泪簌簌直落。然而，那个深夜里和她紧紧相拥深情款款说爱她的男人、那对在她生儿子后对她悉心照料天天熬鸡汤给她喝的公公婆婆，都不复存在了。

她躺在家门口硌人的沙子路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一刻起她心如死灰。还好，她的表姐总算赶来了。见到她躺在那里，腿下还有一个细微啼哭的带血的女婴，也忍不住落泪了。她表姐事后质问：这都是什么人家啊？好歹也给你生了一个男孩，怎就如此遭虐啊？

我奶奶朋友的一个孙女，嫁人后因为生的女儿，被丈夫婆家嫌弃，导致产后抑郁一直不得治好，后离婚。后来再嫁他人，又生的女儿，还是惨遭抛弃。

三

类似这样的事件，不胜枚举。我已不想一一细数，越说心越疼越苦。

中国上下五千年传承，有好有坏。这其中，重男轻女、男尊女卑这类思想，是我最为谴责、最为愤慨的。

我曾经问询过我的老师，我忘记他原话的回复，意思是：拥有这种思想并严格遵照执行的人并没有对错，只因为传承一直如此。他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老师，作为老师，他相当博学有才而又开明。但说真心话，他的回复让我很失望。在我认为，他也没能跳出那个错的传承氛围。或许他自己也知道，身处大环境的漩涡，他无法独善其身，超脱世俗。

就因着这样的传承，自古以来，对女人的迫害何其申诉得完？

身为女儿，本身就是罪。嫁人后，生不出儿子，那更是“十恶不赦”。这样的罪名不仅仅扣在客家女儿的头上，放眼我们神州大地，央央大中华，号称“文明古国”，又有几处不如此“判决”女子？

其实，从生物血缘关系而言，无论儿子女儿及其孙子外孙，都是一样的。传宗接代，只是姓氏问题，不是血缘问题。

再者，随着文明的进步，连吃狗肉都被万人唾弃，说狗是人类的朋友，不能伤害人类的朋友。那，女人还是人类的母亲呢！没有女人，谈个屁的传宗接代，早断子绝孙了！

到底何时才能停止对女人的迫害？

我曾经天真地以为，随着科技和文化的日新月异，重男轻女、男尊女卑这类思想之火会慢慢熄灭直至销声匿迹。但目前看来，似乎遥遥无期，至少在我有生之年是无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