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到欲养亲不待
前几天，妈妈打电话说，“今天是你奶奶去世三周年，你哥哥姐姐们都回来了……”
“有用吗？”
回不去了。
那是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失去的痛。
“奶奶”这两个字现在对我来说好遥远。
但奶奶在时，我并不喜欢她。
我不明白为什么其他的小孩都有奶奶抱着时，她却只在大爷家里照顾大我一岁的姐姐，不管我。
姐姐长大了，她回来了。可我，也长大了。
不过，在她回来的一年里，她还是在我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些痕迹。
在大家眼中她是一个民间神仙一样的存在，只记得几乎每天都会有陌生的人来到奶奶家，有男的有女的，有年纪大的也有年轻的，他们都抱着一个用被子紧紧裹着的孩子。奶奶摸摸孩子的头，嘴里好像嘀咕着什么咒语，然后去到她供奉的菩萨前面参拜、焚香……
我不知道她是在干什么，只知道过段时间之后这些人总会回来，只不过怀里抱着的不再是他们的孩子，而是用来答谢奶奶的烟酒。
奶奶一般不喝酒，但她抽烟。她喜欢和人面对面坐着，两人手里都夹着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洋洋得意地说着那个我听了无数遍的传奇故事：“当时有一个小孩不知道怎么了，一直高烧不退，去了好多医院都治不好，最后医院都不给治了，最后我看了看其实没什么事，我跟菩萨说了几句，孩子的高烧就退了……”那家人视奶奶为救命恩人，逢年过节便来探望感谢奶奶，奶奶也乐在其中，总是得意地说：“医院治不好的我都可以治好。”
中午我吵着不想睡觉时，她总是一脸严肃的唱着“哦哦听话，宝宝睡觉了，老猫来到了；宝宝睡醒了，老猫跳井了。”然后她板着脸，露出狰狞可怕的表情说：“小点声，别说话，老猫就来了，马上就到门口了。”当时我并不知道“老猫”是什么，只是觉得“老猫”是一个特别可怕的有着三个头六只脚的怪物。每次只能害怕的闭上眼睛，为了能让老猫跳井赶紧睡着。
她不仅封建迷信，爱骗小孩，而且还老是有一些“偏方”。小时候特别调皮，不是这里划伤了，就是那里流血了，她会说，“怎么又划破了，晚上老猫闻着血的味道就来找你了”然后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抔土，洒在伤口上，说过一会就好了。以至于后来每次我划伤了手总是想用土洒在上面。长大之后才懂得有多么的不卫生。
二年级的时候，我在学校上着课突然被接回家里，在路上他们告诉我“奶奶，不行了。”
身体本来很硬朗的奶奶突然晕倒，送到医院，医生最后摇着头跟四个大爷和爸爸说：“别再这里浪费时间吧，回去吧，多看老人两眼，准备准备吧。”
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看望奶奶，一边说着一遍流眼泪，像是跟奶奶做着最后的告别。
我只记得我红色的舞蹈鞋被换成了班里男孩子穿的那种蓝色的，红色的小棉袄被妈妈放到了柜子里。大家也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似乎就在等在奶奶慢慢的闭上眼睛。
可能是因为奶奶生前做了太多的好事，救助了不少的孩子，她一直说的传奇故事也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奶奶坚持过来了，而一坚持就是九年。
奶奶在床上躺了九年，而大家轮流着照顾了奶奶九年。
似乎也正是这九年，耗尽了大家对奶奶的耐心和感情。
本来和奶奶就没有太多的感情，她生病后，生活不能自理，房间总是弥漫着一种难闻的味道，我也越来越不愿意去她身边。开始时一周去一次，后来一个月，两个月，半年……
最后，我连最后一次去看奶奶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九年，生活完全不能自理，被下了三次病危通知，大人们未雨绸缪地为她准备了两次后事。不想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全家几十口人守在她身边整整一个晚上。
可是，最后，她却在一个寒冷的夜晚，自己悄悄地离开了。
在学校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你奶奶走了。”
“哦。”
我当时的回答非常平静，没有得知亲人失去的那种晴天霹雳的感觉，有点吃惊，但很快平静了下来，没有什么情绪。
那时候，我觉得奶奶的离开，对她和大家都是一种解脱。
我以为奶奶的离开不会让伤心流泪，我可以心平气和且坦然的面对，我甚至在学校上完了下午两节数学课才回的家。
我以为奶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我以为对当时的我来说她可能还没有那高考数学150分重要。
可是，我错了。
当我回到家，眼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哥哥把我领到奶奶面前说：“再看奶奶最后一眼吧，这真的是最后一眼了。”
进房间后，我就一直在心里跟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一定不能哭。”可当我真正看到奶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时，脑袋突然一片空白，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落。
这是我的奶奶啊！
可现在任凭我怎么喊她叫她，她也不会再看我一眼了。
是不是曾经在哪个晚上，她自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会像我希望她可以看我一样，我来看一下她，哪怕不是我，随便一个人都行。
但我知道没有人会去看她。大爷每天也都是像例行公事一样每天给奶奶送饭，端走奶奶的狼藉，一刻也不想在这个房间里多待。
对于奶奶的离开，大家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看不出一点儿悲伤，我看到的是大家反而很开心。
我看到的是我之前尊敬的大爷大娘的脸上都挂着笑容，那个时候我突然好讨厌他们，讨厌他们那张丑恶的嘴脸！
可能九年的照顾已经耗尽了他们对奶奶的耐心和感情。
作为后辈，我不能评说他们，因为我没有向他们一样每天照顾奶奶，吃喝拉撒，没有感受那种痛苦。
但是，那些奶奶一直看大的哥哥姐姐们，真的就能那么冷血吗？怎么能笑得出来呢？！
我真的好恨，恨他们，但更恨自己。
如果我每个月放学回家可以去看看奶奶，如果我可以多陪陪她说说话，如果我可以多叫她几声奶奶，如果……
可我知道，没有机会了。
最后，他们都走了，我一个人留在奶奶的屋子里，看着桌子上奶奶的黑白照片，看着奶奶曾经躺过的地方，我知道即使我哭干眼泪，喊哑嗓子也回不去了。
一切都晚了……
拥有的时候有多么不珍惜，失去的时候就有多痛苦。
小时候的我很气愤奶奶只看姐姐，而把我丢在家里，我只能去姥姥家，被姥姥的邻居嘲笑说赖在姥姥家不走，姥姥忙的时候我只能坐在纸箱子里，自己到处爬，吃百家奶长大。
或许，奶奶也有她的苦衷吧，那么多孩子她不可能个个都兼顾。
奶奶的一生，七个孩子，十几个孙子孙女，活到八十九岁，也算是儿孙满堂、善始善终了吧。
之后，我再也没有去那个地方，或是出于害怕，但更多的是愧疚。
我之前去看奶奶，奶奶不是说这里疼就是说那里疼，我总觉得烦。她可能以为这样可以引起我对她的在意和关心，可我总觉得她在装可怜，不但不理她反而很反感。
但现在明白了：每个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都会变成自己可能曾经不喜欢的模样。因为晚年的生活，多半是孤独的。对于老人而言，他们需要的是仅仅延续自己的生命，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多看一眼这个世界。他们害怕一个人在家，害怕一个人在家洗澡，害怕哪天滑倒了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对于衰老，我们一无所知；那种恐惧，我们也无法感同身受。
可能只有自己到了那一天才能明白那种无助感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每次看这句话总会很害怕。
第一次读大约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姨给我的《孝敬父母要做的45件事》上面。当时只是翻了前面几页，发现里面全是一些有时间多回家陪陪父母，有时间给父母打个电话，父母的生日送给他们礼物。那时候的我，感觉这些都离我好遥远，不用去想这些。可是现在，那些我曾经觉得很遥远的事情竟变得如此的近。
小时候在他们身边时不懂其中的道理，不会去在意和珍惜，可真正到了长大明白时，却发现自己却在不断地远行，一步一步的离他们远去。他们想叫住我，可是想到我的以后和未来，他们只能偷偷流着眼泪望着我的背影一次一次的目送。
失去了奶奶，真的好怕再失去姥姥。
我多么希望我的姥姥可以像倪萍的姥姥一样活到九十九岁甚至更久，我也可以写一本关于我的姥姥的书。
感觉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有好多好多的时间，可微信群里哥哥的一句“奔七的老太太有着一颗童心”使我突然意识到：
姥姥原来也已经要七十岁了！
“你长大了要怎么孝顺我？”
“等我长大了，我要买个大飞机，我开着我的大飞机带你到处玩。”
等我长大了……
要多久？
姥姥还能有多长时间能等我长大？
本科四年，再读研究生，再找工作……
每次想到这里便害怕到不敢继续往下想。
且行且珍惜，行孝需及时，
他们能看我们成长，却不一定能等我们长大。
勿到子欲养而亲不待，到时候再多的眼泪也换不回一句看似平常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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