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蒙娜丽莎

2023-01-09  本文已影响0人  苍古桥
我在高楼上遇到了称自己为蒙娜丽莎的人,然后我拥有了一生仅一次的特别。  

      ……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亮点,遇到蒙娜丽莎大概就是我平凡生活中唯一的特殊之处了,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记着他。

序  

        我是一个初二的学生,普通平凡,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成绩中等偏上,考上高中没有太大问题,但又达不到优秀的程度。

        我是平凡大众的一员,艰难地维持着现状,稳稳地踩上人生的及格线,使自己免于责难又不至于承担太多期望。

        我向来不善于应付他人。

正文

第1节 1 

     虽然只是初二,但是即将升上初三,学习还是很紧张。  

        我苦恼于自己难以升起紧迫感,难有学习的动力。  

        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情,像复制粘贴一样的记忆让我失去了对过往的回忆,想不起昨天做了什么,前天做了什么,再往前走的日子也像是摆在一起的同一本书,即使来自不同的出版社,但是内容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有都看一遍的意义。

  在教室里,所有人都是一副焦虑于学习的样子,他们的声音和讨论像是飘在空中。

  时间长了,难免觉得厌倦。

  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死亡。  不是自杀与自残,只是一种单纯的想要结束一切的渴望。

  真要说的话,是日子太过无聊和难过了吧。

  我从未和人谈起过这些想法。  因为,还未说出口就已经知道了会得到的回答。

  大概是:

  (鄙视和讥讽的开玩笑状)“那你就去死啊,刀给你。哈哈哈。”

  (紧张安慰的)“为什么这么想,不要这么想,大家都会担心的,你的家人会有多难过啊。”

  (认真劝解的)“你有什么烦恼可以说给我听,我会帮你的,不要帮助你,不要轻易地说想要结束生命。”

  ……

  大概诸如此类的吧。

  我从侧面了解过,在大部分人眼里,死亡是需要避免和抗拒的事,是值得难过的事,自杀是因为想不开,不够坚强,非常可耻。

  在一次意外中我亲身感受到了这种气氛。

  大概是我们本地的另一所初中有学生自杀,大概是距离太近了,我们有幸体会到。

  学校四处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学校的领导和老师急于开解,一旦有人靠近窗户和楼顶就会被人紧盯着。  在这样惶恐的气氛中与之不同的是学生们轻浮的谈论。

  大概是人并不会轻易地为无关的人付出感情吧,更何况连名字都不知道。

  第一天,学生们对于自杀的人感到同情和惋惜,老师开解和安慰着我们。

  第二天,学生们开始讨论自杀的原因与各种传闻,连死状都传出了好几个版本,老师要求学生不要对此过分关注。

  第三天,讨论声音开始稀稀拉拉,大家都开始专心与学习。

  第四天,还有不少人偶尔谈论,开始交流自己的看法。

  ……

  第七天,我偶然间听到自杀学生的家长闹到学校要赔偿,听说尸体都搬到了学校门口。学生们四处起哄,讨论学校会给赔多少。

  当之后再次提到的时候,就成了——哦,那个学校之前好像有人自杀了。

  自此之后,我深感自杀的可耻,这件事轻浮得像一个污点,事实上并不能引起多少理解与同情。

  但是,即便如此,我对死亡的渴望也没有减轻,我总是幻想着突如其来的意外,或是自己突然消失。

  有一次我站在河边,我望着水面想到了溺死,但是闻着河水的腥臭味感到了恶心,河里面偶尔飘过垃圾,河水是深色的,一点也不干净。一想到这样肮脏的河水进入我的口鼻,我就从心底感到排斥,之后再想到死亡的方式我第一个将跳河排除在外了。  我想,除非河水污染得到净化,否则我不会将跳河作为死亡的选择。

  我喜欢上了高处。

  我养成了站在楼顶往下看的习惯。  看上去像是在看风景,其实我享受着站在高处的紧张感和眩晕感。

  我认为比起其它自杀方法,跳楼是最好的选择,像是自由的鸟一样,而且成功率高,不用担忧没有成功之后的痛苦。就是容易给别人添麻烦,而且高空抛物不道德。

  我挑选的楼顶少有人来,但也算是公共区域,我偶尔看到有人到这里来拍照,但大多数时候我都能享受独处的时光。

  我知道自己不会跳下去,但我仍享受于站在这里。

  这要说的话,渴望死亡和自杀是两码事,我深感自杀的可耻,所以不会付诸行动。

  直到遇到“蒙娜丽莎”。

  自此,我一个人的时光结束了,这里成了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如果只有我自己一个人享受这个地方的话,那这里算不上什么特别,因为无论哪里都有楼顶。如果这里出现了第二个人,我们共同享受着这里,那这里就成为我们共同的秘密基地了。因为只有我们知道对方会来这里,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而其它的楼顶也不会出现“蒙娜丽莎”。

  因为“蒙娜丽莎”我的生活变得不同了起来,我是指楼顶的部分。

  如果说之前的日子像是摆在书架上的同一本书,即使出版社不同但内容都一样,所以没有全部都看一遍的意义。所以即使每天都有不同的地方,但也没有单独记忆的必要。在这之后,我的生活就变成了摆在书架上的同一本外文诗集,虽然都是同一本诗集,但是翻译的版本不同,每一本就有了不同的趣味,如果你深爱它。

第2节 2

  蒙娜丽莎是一个奇怪的人。

  首先,他是个男生;其次,他年纪比我大很多;再来就是,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自来熟了一点。

  当然,最后一点可能只适用于我。(多少有些得意。)

  之所以叫他蒙娜丽莎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没有给人取外号的习惯,也没有什么捉弄人的恶趣味,我是一个很普通内向没有幽默感的人。所以蒙娜丽莎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外号。

  我们没有交换名字,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年龄。  这正是蒙娜丽莎的特殊之处。

  因为互相不知道名字,所以我们始终是陌生人,一旦我们其中一人不再来这个楼顶,我们就彻底找不到对方了。

  我们的相遇非常的奇怪,也很平常。

  我像以往一样来到楼顶,站在栏杆边上向外望。

  我喜欢盯着楼底,但实际上视线并没有聚焦,脖子累了就抬头看看远一点的地方,一点点地看过去。我能这样一直看很久。

  我并不会注意楼顶来了人,毕竟这里是公共区域,所有人都能来。  所以,当蒙娜丽莎站在我身边说——“你想要自杀。”——我吓了一跳。

  虽然我是偶尔会想到从这里跳下去的感觉,但我从未做出过这种动作,更没有表现出这种倾向。

  再说,我又不是每次来这都想着这件事。毕竟来这里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有时候我也有在认真的欣赏风景的。

  当然,两种时候一半一半。

  我当然坚决的否认了。

  “不,没有,你误会了,我只是喜欢来这里看风景。”我又没有越过围栏,这已经相当于污蔑了。

  “我看出来了,你非常的想要从这里跳下去。”他说。

  我第一次遇到这样自来熟的人,毕竟这不是陌生人的相处方式,真的,没有人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说“你想要自杀。”,更何况我只是在看风景,当然,心里的想法不算。

  所有人都知道,想一想并不犯法。          当时我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神经病啊。”

  毕竟,我是一个普通人,所以想法也不会超出普通人的范围。

  但鉴于我非常内向,对于陌生人只能做出礼貌的微笑,或是“谢谢”“是的”“嗯”“哦”“啊”这种交流。

  所以我当时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

  其中的敷衍,我想是人都能看出来,一般人都会识相的离开了,最少会保持安静。

  但蒙娜丽莎不是一般人,没有一般人会说自己叫“蒙娜丽莎”。

  “我发现你经常来这边楼顶,我是站在对面那边看到的,那边有个差不多的阳台。我经常看到你,有好几次。你总是向下看。”他解释。

  我对此无法发表看法。

  我更加无法向陌生人抒发我想死的心情,当然,熟人也不可能。

  大概我天生是那种和他人界限比较清晰的人,我不想给人添麻烦,那会让我感到愧疚,也不想别人对我说教评论,那会让我很烦躁。

  我天生不适应和人交往。因为一旦我和别人交流过多,就会发现人类评论他人的本性就会开始流露,我不是说这不好,但是我不喜欢别人当面评论我。

  我能接受别人说我长相普通,成绩一般,家庭平凡,这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毕竟这样平凡的人占大多数。          但是我一旦想到,有人评价我“想死”的想法,愚蠢、软弱、想不开,我就无法忍受。

  这就像是用他们的愚蠢和恶意狠狠的在我的自尊心上划刀子。

  作为一个过于普通没有亮点的人,我的自尊并不多,这已经属于我人格的一部分了,所以这是非开放区,不对外展示。

  所以我的回答是“哦”。

  事实上我心里非常忐忑,甚至开始烦躁。

  后来只能自暴自弃地想,随他去吧。

  以上是我们的初次见面。

  说实话,非常糟糕。

  我确信,除了蒙娜丽莎不会再有人能在这样的开场后继续和我交流。  我想这样说的话,无论是谁都能体会到蒙娜丽莎对我的意义了。

  我不觉得有人会在受到这样的冷遇后继续往上凑,虽然我也不想这样拒绝别人,但这并不是我能做到的。与人交流是要花费心力的,而对我来说,这样的心力维持得太过艰难。所以我基本没有可以交心的朋友。

  这就导致了这样一种情况。

  和我交往的人都觉得我是一个很好交流的人,但又过于内向沉默,老师对我也是放心多过于亲近。我和周围所有人貌似相处的都很好,没有什么争吵,但是如果我和另一个人产生争端,我确信我不会是被选择的一个。  

        当然这样的情况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拒绝的过多,导致不会被选择。

        相反,我非常的感激我的同学和老师,他们的友善让我至今没有遭遇被抛弃和孤立的情况,还常常收到劝解和安慰。

  蒙娜丽莎是第一个选择我的人。  他坚持主动的靠近我。

  虽然我很少热情,但也不会拒绝别人。

第3节 3

  在一开始的冷遇后,蒙娜丽莎没有再急于和我交流。

  他大概是从对面阳台转移到了这边的楼顶,于是我时常遇到他。

  鉴于这里过于偏僻,所以我们经常单独相处。所以,哪怕我再内向孤僻,我们也渐渐熟了起来。

  比起电视剧或是书籍中标准的相识,我们的交往过于僵硬了。

  在一开始,我们都是用“喂”或是“你”来称呼对方。

  我想现实中应该很常见才是,两个人相识往往不是从名字开始,而是从身份开始。

  比如,你会给你的邻居打上一个邻居的标签,接着熟悉了才是,邻居家的奶奶,邻居家的妹妹之类的,只有非常熟悉了,你提到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想到他的名字。

  再打一个比方,你的新同桌,你还不认识他的时候他在你这里的标签就是同桌,相似的还有前桌、后桌,具体的有班长、组长之内的,当熟悉了,提到你的同桌,你的标签才会从同桌变为他的名字。当一个人在你心中拥有一个名字之后,那你们差不多就可以算作是熟人了。

  蒙娜丽莎一开始在我心里的标签就是——一个会经常在楼顶遇到的奇怪的人。

  这个标签存在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次我想叫他,却不知道名字,这个情况才结束。

  当时我在很长的一个卡顿后,才生硬地问:

  “喂,你叫什么名字?”

  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毕竟我们姑且也算认识,交换名字也没有什么。

  “唔,为什么突然问我名字?”蒙娜丽莎非常感兴趣问。

  我被噎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指责,当然,他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这并不妨碍我为此感到愧疚。

  不知道认识的人的名字,会让人觉得被轻视,虽然我一般不会轻视任何人。

  “因为要用到了,不知道名字怎么叫你。”

  我为自己僵硬的回答感到羞愧,我时常担心因此让人感觉受到轻慢。但是,除非认真的思考,反复斟酌,否则我无法说出得体的话。

  但因为蒙娜丽莎的回答过于奇葩,我不再惶恐了。

  因为出现了一个回答比我更加不得体、不平常的人,这样我和他交流就不用担心因为回答不得体而受到责怪。且,我通常不会在回答不得体上责怪他人,所以蒙娜丽莎也不用为此担心,虽然我不清楚他是否为此担忧过。

  “唔,我不想和你交换名字,我很少和人交流,用到名字的时候比较少,你就叫我蒙娜丽莎吧。”

  我现在仍能回忆起当时自己过于滑稽的情绪。

  毕竟,当一个虽然还算年轻,但年纪绝对比你大,明确是男性,长相虽然比我好看不少但轮廓并不女气的人对你说自己叫蒙娜丽莎的话,你无法觉得这是正常的,甚至会有一种网络和现实相错的扭曲感。

  后来我了解到,这确实是他的网名。

  他告诉我他的所有社交软件昵称都是“蒙娜丽莎”。

  交换名字是相互的,所以我也没有报上我的名字。

  我的网名多样,大多没有具体意义,可能因为对方是蒙娜丽莎,我没有报上自己虽然有些中二但是还算正经的网名,我现场给自己取了一个昵称。我说我叫——“爱丽丝”。

  不管在现实中还是网络上,我都绝对不会取一个这样明显女性化的名字。

  但可能因为对方是蒙娜丽莎,我就觉得“爱丽丝”是一个颇为相配的名字。

  “蒙娜丽莎”和“爱丽丝”。

  蒙娜丽莎说,蒙娜丽莎虽然画的是微笑,但是这个笑容并不生动,我们无法从表面上看出蒙娜丽莎是否真的在开心,也许只是礼貌的表现也说不定。

  出于交换原则,我告诉他,爱丽丝在我眼里是充满童心、幻想和快乐的形象。即使我自己不快乐,但我的名字是快乐的。

  这种话题过于中二和羞耻,我在现实中绝对不会认真的说出口,否则绝对会受到嘲笑,即使是善意的,但是我不想我说的话不被认真看待。

  这和对小孩子否认圣诞老人和牙精灵的存在一样残忍。

  不能因为我已经上了初中我的天真和幻想就要被否认。

  难道长大了就必须承认现实的荒芜吗?

  坚持认为大人不能拥有天真和幻想,就和扔掉孩子心爱的玩具一样冷漠无情。

  说实话,我讨厌嘲笑和玩笑,即使是出于幽默,其中也包含着太多的尖锐。

  幽默要适度,我想这应该算是既符合现实,又符合礼貌的常识了吧。  

第4节 4

  从这开始,我和蒙娜丽莎的关系就变得想在现实中见面聊天的网友了。  但是,蒙娜丽莎可比网友善解人意多了。我从不会从他那里收到反对和批评,但他的评价又往往一针见血。

  有一次,我心情不太好,我比蒙娜丽莎先来到楼顶。于是我又做起了平时的活动。

  看着楼底,然后开始想象死亡。我大多时候都在想象空中的部分,有一种自由和飞翔的快感,落地的部分虽然也有解放的解脱感,但往往伴随着疼痛的反感和恐惧。

  “你又想死了?对吗?”

  我对听到蒙娜丽莎的声音并不奇怪,也不惊讶了。

  虽然我以往从未和人分享过这件事,因为死亡毕竟太过受人忌讳。

  但鉴于对方是蒙娜丽莎,我已经可以信任他了,因此我不担心因为反对和劝解受到伤害。

  如果当一个人渴望死亡,而你去告诉他死亡是不对的是错误的选择,是软弱会给人造成伤害的。

  这是多么愚蠢的说法,如果你都无法理解他的痛苦,你又怎么知道死亡对他来说是一个错误而又软弱的选择呢?

  在我看来,会选择自杀的人一定都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毕竟,楼那么高,水那么深,药那么苦,窒息那么难受,死亡那么受人排斥,如果这一切都可以忍受,那么就一定还在承受着比这还要更大的恐惧和痛苦。

  像我,我自认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我连死后的嘲讽都在恐惧,更别说疼痛、窒息、头昏了,我只要稍微想象就会退缩,所以至今为止,我从来只在幻想死亡。

  我认为我的生活已经足够苦闷了,然而,没有勇气就是没有勇气。

  “嗯,我真的很想要死去。”我第一次如此明确的承认自己的渴望。

  死去,多么温柔的字眼,不像自杀那样充满了怨愤和血腥气,我只要想到就会觉得整个人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温柔。

  “但我不会自杀的,我不会这么做。”我知道这是一个让人安心的回答,“我不会自杀”多么令人安稳的答案,似乎只要听到就可以松一口气,但在我看来,这回答对我来说现实又冷硬。

  或许对于劝解的人来说,这样的回答会获得安慰,但对于想要死亡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委曲求全。虽然你不理解我,无法和我共同承担我的痛苦,但为了你和你们的期望,我依旧继续忍受下去,直到一切无法再忍耐。

  “你不是真的想要自杀,你只是想要得到解脱。就像树想要挣脱泥土向上生长一样。”

  不得不说,蒙娜丽莎对我实在看的透彻,但到底还是有些不准确,有些微妙的感觉无法言说。于是我尽量措辞。

  “不,我想还是不一样的,树本质上只是想要生长,而不是摆脱泥土,而我想要的是摆脱泥土,而不是生长。”

  也就是说我想要挣脱束缚我但我也赖以生存的泥土,是以死亡为代价的自由。

  “我有一种你想要飞起来的感觉,你想要极致的自由,像是一个极端的理想主义者,连一点污渍和重量也无法忍受。”

  蒙娜丽莎说的确实有些感觉,但还是不太准确,毕竟他不是我。

  我以一种极端的倾诉欲继续向他细细解说。

  “确实有些感觉了,但还是差一点。毕竟我不是什么理想主义者,也不喜欢极端。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非常夸张的胆小鬼,还是有些距离,我想泡沫或是类似极度脆弱的东西也差不多,我常常拥有过度的怜悯心,比如一个小偷,他偷东西非常可恶,但当他被抓住露出可怜的表情,我会开始可怜他,虽然理智上我知道他罪有应得,但我还是会为此觉得难受。再者,别人向我借一样东西,我并不介意借给他,但我又常常害怕因为自己的好说话而被当做好欺负的人,然后借东西愈演愈烈......”

  我有些颠三倒四的说着,说到最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要表达什么了。

  “我想你是因为对外界有非常包容的容忍度,像是对孩子溺爱的家长,但又因为理智,而对外界产生了很大的防备,害怕自己因此受到伤害。想要对外界付出极度的信任,却同时保持着极大的怀疑。”

  我不得不对蒙娜丽莎的话表示认同,这确实是我排斥外界的核心,但要说我因此苦闷到想要解脱倒也不至于。因为我并不害怕孤独。

  我想要摆脱的或许是更加浅层的,庸俗的原因。甚至让我说出来就感到羞愧,连蒙娜丽莎也无法倾诉。虽然他会认真的听我说话,理解我想要死亡的心情,忍受我孤僻的性格......  

      但我也无法说出“因为我不想学习,所以我想去死。”这件事。

  因为这是连我自己都无法体谅的事。

  事实上,我的家人对我的成绩并不苛刻,而我只要花一些时间保持,就并不担忧高中的升学。

第5节 5

  学生讨厌学习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我对学习的排斥已经到了我自己也难以忍受的地步。

  并不是出于劳累或是艰难。

  而是一种令人难以言说的苦闷。会让人压抑到窒息的苦闷。

  我并不讨厌学习,甚至有时候还能感受一些乐趣。

  但是一旦呆在学校面对看似暗无天日的日子,痛苦和烦闷就一涌而上。 

        说不清我在讨厌哪一部分,但是每天重复的无趣生活让我失去了记忆的意义,我会在一年结束后回顾发现,我一整年都在上学,但是记得的日子几乎没有,没有开心、没有愤怒、没有难过,鉴于我平凡的成绩,成就感也几乎没有,对成绩进步或是退步感官不大。对回家,父母对于学习的念叨产生了生理性的反感。

        至此我的生活全无意义。

  我至今想不通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意义感可以摧毁一切。

  我曾经在一份作业即将写完的时候将它撕掉了,又因为害怕老师责备又可怜兮兮地用胶布补上,然后把罪过推给亲戚家的熊孩子。

  当然,这些我无法对其他人诉说,尤其是父母。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什么人对孩子最不理解,那一定是父母。

  他们可以给你无尽的包容、照顾和爱,却无法理解学习为什么让你痛苦,对他们来说,这是你唯一光辉的未来,哪怕多忍耐一些劳累也没有什么。

  所以我也无法表达我的痛苦不在于疲惫,当然,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疲惫是最容易忍受的,烦闷却让人忍无可忍。

  兔子会因为寂寞死掉,人也会因为无意义感死掉。

  然后蒙娜丽莎出现了,我尽力将我对学习的厌烦表达清楚。

  蒙娜丽莎对我来说并不只是陪伴,认真来说的话,他的出现让我内心那些无处安放的想法有了被诉说的可能。

  这一切都建立在,虽然蒙娜丽莎经常提出建议,但他并不会随意的评论我。

  正是因为对蒙娜丽莎有了信任,所以我们的相交才成了可能。

  懦弱、胆小的我对评价非常敏感,所以我从来都不向他人展现内心,我知道自己的话一旦说出口就会受到质疑、嘲讽,没有谁会真的把一个人的心放在心上。

        表达自己的看法是人类的本能,所以哪怕不拥有恶意,只是下意识的表现出偏见,在意的人就会受到伤害,没有谁能真正的设身处地的为谁着想。

  正是因为带着这样的不信任我很少真正地向谁求救。

  我会在缺钱的时候向身边的人求助,也会忘记带笔的时候向人求助,不认识路的时候也会向人求助,唯独当我陷入烦闷、困扰,痛苦至极的时候,我开始紧闭嘴巴,装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样子。

        我会像往常一样笑,一样说话,偶尔忍受不住时会泄露出求助的意向,但没有人在意。

  并不是身边的人忽视了我,而是浅薄的安慰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没有人能理解我的痛苦,每当有人安慰后又恢复往常的情态和我交流时,一种不被重视的失落与煎熬感就会传遍我的全身。但我又清楚的明白,这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不知道你还在痛苦之中,他们不知道你的痛苦那么绵长。因为一切都无法诉诸于口,所以我也无从责怪谁,反而会因为自己狭隘的想法而感到内疚和自责。

  从这点来说,蒙娜丽莎也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意思是说,哪怕是蒙娜丽莎也不会特殊到让我发出痛苦呻吟然后祈求帮助。

  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抱着可耻还是绝望的心情,将一切压到最深的心底,打定主意让这些痛苦永不见天日。  但是蒙娜丽莎太过敏锐了。

  他除了能理解我对死亡的渴望,也能一眼看穿我真实的想法。

  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就点破了这一点。

  他说:“你想自杀。”

  哪怕我再三否认,多番掩饰,甚至连自己也欺骗过去也依旧骗不过他。  在我从心底认为自己只是向往死亡,想要结束一切,并不想自杀并不会伤害自己的时候。

  他直白的撕开我遮掩的幕布。

  自欺欺人是很直白的做法,我告诉自己,我的痛苦是毫无意义、毫无缘由的,是因为我太过消极,太过脆弱,然后这一切会成为事实,毕竟连我自己都已经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毫无意义的原因自杀是可耻的做法,是会遭人嘲笑的做法。

  这是俗世中坚实的真理。毕竟人们总是在劝慰忍过痛苦就会迎来希望,而没有人会支持谁寻求死亡。

  这样做的人一定是出于恶意。

  基于这个理论,我一直隐隐抱着蒙娜丽莎一定对我有所恶意的想法。  至少他不关心我。

  不管我表达出什么,他永远冷漠的旁观。

  即便正是因此我才信任他,愿意倾诉,相信自己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但我还是将他划入了陌生人的范围。  我们虽然面对着面,但是我们对于对方的了解仍然只有一个代号一样的名字,蒙娜丽莎和爱丽丝。

  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个不再出现在这个楼顶,那我们就会彻底的和对方失去联系。

第6节 6

  我和蒙娜丽莎的关系出现变化大概是在他向我坦诚关于他的一部分事情上。

  他告诉我,他从一出生就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从小感情波动就很小,哪怕是亲人死亡他也感受不到难过。与此相对的,他眼中的世界也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他告诉我,他看到的人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他们的外表,而是他们的情绪。那些情绪会以有颜色的斑块形式来表现。

  所以他常常认不出别人。

  这导致他亲近的人很少,哪怕是父母也常常因为他表现的情况而感到忧虑。

  我知道,蒙娜丽莎的话像是在说谎,或是某种奇妙的故事。

  但我没有怀疑他所说的真假,如果你真心的在意一个人,那么不管他告诉你什么,不管他说的话有多么奇特,你都应该无条件的相信。

        因为不信任也是背弃的一种。

  在蒙娜丽莎说出这些的时候,我就从心底信任他了,我相信他说的那些话,也相信他没有在以冷漠的态度对待我。他只是无法理解感情,无法做出反应。

  对这些我都宽容的接受了。

  从这一刻起,我真心的认为蒙娜丽莎可以成为我的朋友,我也高兴他不是真的是一个冷漠的人。

  我很好奇的问他:“那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梦娜丽莎先问:“你相信我说的话?连我的父母都不信我,他们觉得是我精神出现了问题。

  我很果断的说道:“我当然信你。”

  我相信蒙娜丽莎能看透一切的观察力来自他的特殊,那么果然不可能真的会有人理解我的感受,我在失落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你很特别。”蒙娜丽莎先是这样说。

  我有些高兴,毕竟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和普通的人一样。

  “你的情绪总是大片大片的灰色的,所有的感情变化浮在表面,所以我很容易就能认出你。大部分的人感情变化都是很鲜明的,恋爱的人胸口会出现大片的粉色,生气是红色,忧郁是蓝色,放松是绿色......躁郁和沉闷的时候则大部分时候都是灰色或是暗灰色,绝望是黑色。”蒙娜丽莎接着解释。

  “你看到的我是灰色的,我大部分时候心情都很沉闷,这确实是,但这个别人有什么不同吗?”我问。

  “不只是灰色,你发呆或是看着楼底的时候,灰色会变得暗沉但慢慢的又会蒙上一层绿色或是黄色,和我单纯的描述不同,我在看到这些的同时也会理解这些颜色变化的意义。我的眼睛反馈给我,虽然你有着强烈的自杀倾向但同时心情又很放松。这实在太特别了,因为很少有人在渴望死亡的同时感到高兴。而且这样的状态并不是一时的,你长期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说实话,这样直白的表象比我之前复杂的表述要清晰真实的多。我确实为了死亡而高兴,当然仅限于自己。  说不上为什么,也许仅仅是因为我长期沉郁的情绪。

  当从蒙娜丽莎那里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表现出了短暂的纯粹的快乐。

  在我漫长而无聊的生命中,死亡给了我期待和短暂的快乐,而且我将会一直如此期待。

  蒙娜丽莎很喜欢探究别人的想法和感情变化,但是基本没有人愿意和他讨论,除了我。

  这我能理解。毕竟没有谁会愿意被别人指出内在不愿表露的情感,有些情绪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人类非常的注意和在意隐私。

  当然,我也在意。

  在蒙娜丽莎说出真相前,我也总是不断的掩饰和否认自己的想法。

  我告诉蒙娜丽莎:“其实能不能感受到情绪并不重要,反正生活总是烦闷更多。只要能安心的享受平静就已经非常值得羡慕了。”

  蒙娜丽莎信任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告诉他我说的是假话,当然也不完全是,至少烦闷更多的部分是真的。

  我并不知道感受不到感情是什么样的感觉,在不能感同身受这件事情上我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感受不到情绪就意味着除了悲伤,快乐的情绪也一并被排除在外了,包括激动兴奋这些。

  我不会向蒙娜丽莎描述快乐是什么,因为这就像在对一个盲人描述春天的美丽那样残忍,我不会告诉蒙娜丽莎快乐、高兴是很重要、很让人渴望的东西。向人展现遥不可及的美好不见得是一件善意的好事,如果蒙娜丽莎始终感受不到快乐和高兴的情绪那我描述的再美好也没有用。

  所以我告诉他:“其实快乐和高兴也就那么回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等你能感受到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并不担心蒙娜丽莎察觉我说谎,因为我善于在说谎的同时将自己也骗进去。

  有很多话我没有问蒙娜丽莎,比如在他眼里我是不是特殊的,他有没有将我当做很重要的朋友。

  因为我始终难以对此表现出信任,不是不信任蒙娜丽莎,而是不信任自己。

  我无法想象自己对谁来说是特殊的,在我看来,我向来是一个普通的人,所以哪怕死去也只能得到普通程度的悲伤。更别说蒙娜丽莎根本不会有悲伤。

  所以,直到蒙娜丽莎再也没有出现,我也始终不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存在。

  他在我心中是特别的,但我却没有在他心中同样特别的信心。

  直到蒙娜丽莎消失,我的信心也随之消失了。

  我说过,我们除了和对方面对面和一个称号就什么也不清楚了,一旦有人不再来这个楼顶我们就会彻底的和对方失去联系。

  蒙娜丽莎就是这样消失的。

  而我在很久之后才意识到。

  我是一个普通的人,这一生也没有什么亮点,遇到蒙娜丽莎大概就是我平凡生活中唯一的特殊之处了,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记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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