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孟周开车带着庄紫蝶穿过闹市区，拐过几道胡同，眼前出现几栋红砖的老房子。它们经过岁月的洗礼，墙壁上有斑驳的痕迹。房前的那些树，那些藤，都让庄紫蝶心底升起莫名的熟悉感。
老房子没有电梯，楼道很窄，楼梯的每一级都被磨得很光滑。对于庄紫蝶这个拄着拐的残障人士来说，上到三楼的确是一个不小的考验。
正当庄紫蝶愁眉不展时，孟周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示意她趴上去，打算背着她爬楼梯。孟周见她面露难色，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石化了一般。孟周看她扭捏的样子，觉得十分好笑，于是调侃地道：“看来姐姐还是喜欢公主抱！”
此刻的庄紫蝶才如梦方醒，为了掩饰尴尬，露出满不在乎的神色，装作镇定地，蹦出两个字：“背我！”
随后，她泄愤般地扑倒孟周的后背上催促道：“别废话，赶紧的。”
孟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他突然觉得这个姐姐，死鸭子嘴硬的样子挺可爱。
孟周继续逗弄她：“搂紧我的脖子，楼梯滑，我可不想把姐姐摔个狗啃泥！”
此刻的庄紫蝶觉得，都要被这个小屁孩气死了。她也顾不得狗屁的淑女形象，腾出一只手，要去拧孟周的耳朵。
孟周装作站不稳的样子，一个趔趄把庄紫蝶吓得赶紧缩回手，重新乖乖地搂住孟周脖子。
孟周奸计得逞，还一脸无辜地说：“姐姐你不要命了没关系，我还没活够，因为女朋友是啥滋味还没有尝到呢！”
庄紫蝶明明知道被这个臭小子戏弄了，却不知道怎么怼回去。用她闺蜜槐米的话讲，别看庄紫蝶在课堂上夸夸其谈，一副为人师表的德行，平时就是个怂包，被人欺负了，一贯作风就是，打碎牙和着血吐到肚子里。槐米经常嘲笑她不是属马，而是属乌龟的，因为头上大大地写着一个“忍”字。去年，庄紫蝶过生日，槐米费劲心思淘来一个珍藏版的的忍者神龟，把她弄得哭笑不得。
庄紫蝶暗暗地苦笑，哪里是自己能忍，她分明是大脑反应过慢，等她想出可以怼对方的话，这件事情早已经过了保质期。这样来来回回几次，她也懒得再费脑筋琢磨这些事情了。
她也知道，自己和这个小屁孩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何必一般见识呢！
在庄紫蝶魂游天外的时候，孟周已经背着她拾级而上，来到三楼。他等了一分钟，见庄紫蝶一言不发。他微弯下腰，把庄紫蝶下滑的身体往上挪了挪，以免她不小心掉下去。
孟周的动作把庄紫蝶的思绪拽了回来，她脱口而出：“怎么不走了？”
孟周打趣道：“是不是，我的背太舒服了，姐姐的梦还没有醒？”
此时，就算庄紫蝶没戴眼镜，也能看见门前有个醒目的牌子，上面写着“水兮心理诊所”。铁质的牌子锈迹斑斑，推测至少有10几年的历史了。
庄紫蝶在心理嘀咕着，水兮这个心理学界数一数二的大咖，竟然住在这里。她的脑海里突然闪出刘禹锡的《陋室铭》“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再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她一时神游，忘记了敲门。
孟周无奈只好腾出一只手，还没来得及敲，里面的人好像有心灵感应一般，“吱嘎——”一声，门应声而开。
一位端庄优雅地女士出现在眼前。她一身浅青色亚麻套装，略有些花白的头发，挽着发髻，上面插着木制的发簪，唇上豆沙色的口红涂得恰到好处。她看上去60岁左右，目光如秋日的阳光一般温暖，这种温暖中渗透着坚毅，让人有一种心安的感觉。
庄紫蝶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头脑里出现民国才女叶嘉莹的身影。
还没有等庄紫蝶开口询问，对方笑着自我介绍：“我就是水兮。你是紫蝶吧！快进来！”
这时，庄紫蝶才惊觉自己还趴在孟周的背上呢！她异常尴尬，正想跳下背，被孟周阻拦。他淡定地说道：“拐杖被我放在楼梯口了。我把你放到椅子上再走，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庄紫蝶被孟周体贴入微地照顾，感动得不知道如何表达谢意。孟周好像察觉了她的心思，贴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姐姐只要不以身相许，怎样报答都行！”
庄紫蝶好像被蛊惑了一般对着孟周点着头。她竟然没有察觉自己被调戏了，还感恩戴德。等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时，孟周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暗骂自己傻，被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她感觉自从遇见孟周以后，28年都白活了，智商直线下降。
水兮看着他们的互动眼里闪着笑意。她给庄紫蝶用纸杯倒了热水，放在实木茶几上，接着坐在她斜对面的实木太师椅上，微笑着等待着紫蝶开口说话。
庄紫蝶看着水兮觉得很是亲切，感觉有种无形的默契。她一边喝着热水，一边好奇地打量着水兮的小屋，白色棉布绣花窗帘，图案是淡绿色的兰花，那个款式似曾相识。她猛然想起，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式样，因为小时候，在外婆家看见过。
屋子的一角摆着，一个棕色的实木书柜，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许多书籍，《弗洛伊德梦的解析》、《黄帝内经》、《红楼梦》……
庄紫蝶思忖着：原来水兮走的是怀旧路线，好有文艺范，看来大咖就是与众不同。
庄紫蝶喝完热水，对水兮说道：“您和我想象的截然不同，很是亲切，没有权威带来的压迫感。”
水兮抿嘴笑了起来：“我就是退休了，找点事情做的老太婆！”
庄紫蝶被水兮的幽默感染了，也抿起嘴笑了。
庄紫蝶知道，自己来找水兮是想解决问题的，这一小时，特别宝贵，她要好好珍惜。
她的婚姻出现了问题，不知道何去何从。她还是高三重点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前几天，一个女孩中午偷偷服用30多片止疼片，企图自杀。被她发现了，才避免悲剧的发生。如果学生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失去了生命，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她觉得自己在各种压力下 ，精神马上就要崩溃了。最近半年，她几乎天天失眠，不得不服用安眠药。
她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感觉哪一件事情都是迫在眉睫，哪一件事情都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感觉头脑里的众多事情像一团乱麻，不知道麻绳的线头在哪？她凭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应付。她不但没有解开麻绳，还让麻绳把自己紧紧地捆住了，不能呼吸。她不自觉地抠有着自己手指头，每次她面临事情没有头绪，紧张焦虑时就会下意识有这个动作。
“你闭上眼睛，全身放松，越放松越好，你和我一起深深地呼吸，再慢慢地吐气……”紫蝶紧绷的身体随着水兮轻柔舒缓的声音，慢慢地放松。紫蝶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感觉很困。最近两天，她即使服用安眠药也会失眠，无论她怎么努力，也没有办法让自己睡个安稳觉。
水兮看庄紫蝶睡着了，没有打扰她，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她。
庄紫蝶梦见自己被一辆黑色的轿车撞倒，浑身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她变成幽灵看见石墨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沉默地吸着烟。他的脸上没有悲伤，只有如释重负的解脱。她看见母亲在旁边，一边嘶声裂肺地哭泣，一边骂石墨害死了自己的女儿。
这时，她看见婆婆跑过来，对血泊中的自己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丝毫不在意。然后，婆婆对石墨微笑着说：“白凌凌怀了你的孩子，趁早把她娶进门吧，再过几个月就耽误我孙子上户口了！”
庄紫蝶想冲上去，狠狠地抽石墨几个耳光，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因为她只是一个幽灵。她失声痛哭，因为她有好多遗憾。
当庄紫蝶醒来的时候 ，她感觉眼角湿湿的，用手一摸满是泪痕。梦里的人物虽然是被雾气笼罩着，看不清楚面目，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是谁。
庄紫蝶做心理咨询的需求太多了，由于她的焦虑，语速不自觉得加快，有点像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水兮中途没有打断她的话，只是静静地，仔细地倾听着。让庄紫蝶感觉很舒服，她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样痛痛快快地述说了。
她和石墨认识十年，结婚八年。他们沟通越来越少。她和石墨说话时，他总是一边看报纸一边听，或者是一边处理公司上的事情一边听。时间久了，庄紫蝶也懒得说了，她有一种被忽视，不被尊重的感觉。石墨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感受，他只在乎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公司盈利多少。
庄紫蝶不知不觉中，独自说了50多分钟，她的眼泪也流了一箩筐。水兮的表情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庄紫蝶很佩服水兮的倾听能力。每次她和闺蜜们，诉说不到五分钟。她的话就会被她们抢过去，开始吐自己的苦水。况且庄紫蝶也不愿意把负面情绪带给她们。
庄紫蝶一口气把憋在内心的话倒出去了，感觉胸口没有那么憋闷了。
不过她有些遗憾，自己说得太多了，水兮没有说上几句。她还想听听水兮的建议。可是她转念一想，心理咨询师很少会对来访者提建议的。她转念又释然了好多。
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