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星星的孩子】第4章

出了学校大门，路秋华便质问路阳，“阳阳，你老实跟妈说，你那做头发的钱是不是就是讹的别人的钱？”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路阳就没必要再隐瞒下去，她干脆破罐子破摔，“是的，就是讹的别人的钱。”

路秋华扬起的手就要甩到路阳脸上，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停住了。子不教，母之过，路阳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很大责任，张婶说的对，她太宠溺这个女儿了，宠得她无法无天。

那一巴掌甩在了自己脸上。

路阳错愕了一下。想阻止已来不及，想劝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明明做错事的人是她，母亲却在惩罚她自己，当着她这个女儿的面惩罚自己，这一点让路阳很不好受，比那一巴掌挨在自己脸上还难受。她憋的喘不过气来，往前快走两步，路秋华见状，赶紧拽住她的衣角，路阳想甩开，谁料路秋华枯瘦的手有着无穷的力量，她死命拽着，硬是不肯松开半分，拉扯中跄踉了两步，险些摔倒。见四下无人，路阳冲她大吼：“你要拽到什么时候！”

“阳阳，你能不能乖乖听老师的话，不要再惹事了，好不好？”路秋华一脸哀求。

“我不要你管！”路阳又是一声吼。

“我是你妈，我不管你，谁管你！”

路秋华说着捌过身去，一只手拽着路阳的衣角，一只手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两下。眼角的泪像打开的水龙头，怎么也关不住，此刻她的心如刀割。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些年她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其中的艰辛，外人看了都忍不住一阵唏嘘。而路阳，她自己的女儿，怎么就不明白。

是的，路阳沒有别人命好，一出生就得了这种怪病。可是，作为母亲，她没有放弃啊，她一直在努力挣钱，尽管她挣得这些钱对路阳的医药费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可是，她沒有放弃啊，她一直在努力坚持着。

路阳受了委屈，不高兴了，可以不管不顾的发泄出来。她呢，她能怎么办？她向谁发泄？她只能咬着牙坚持着。

路秋华又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身来，轻声说道：“阳阳，别再闹脾气了。妈妈不指望你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是妈妈希望你能自尊自爱，能好好生活。”

“自尊自爱，好好生活，老天就会可怜我，从此让我健健康康的吗？”路阳反问，有时她也恨老天，恨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让她从小就得这种病，她也想自尊自爱，她也想好好生活，她也想每天都快快乐乐的，可是一想到无论她多么出色，无论她多么努力，都逃不出只能活到20岁的诅咒，她就不甘心，所以她自甘堕落。

“连父亲都不要我，你为什么要生下我，把我扔在深山老林自生自灭，总好过现在看着别人的眼色生活。”她继续埋怨母亲，她知道她的话深深刺痛了母亲的心，她仰头看着天空，她害怕眼角的泪会顺着脸颊滑下来。

“阳阳，就算全世界都不要你了，你还有妈妈，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别再自暴自弃了。”

路阳好怕听到母亲这样说，因为母亲的话会击中她心底最柔弱的地方，如果有一天母亲也要抛弃她，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给她希望，她好害怕，害怕她好不容易拥有的一点点温暖再被狠心夺去，那会让她窒息。

“我不要你管！”路阳再次吼道，想挣开她。

路秋华就是不放，她说道：“阳阳，妈妈已经做好了饭菜，回家吃一口吧，别饿坏了身体。”

经母亲这样一说，路阳的肚子确实已经在“咕咕”叫了。

反正甩不开她，不如先回家吃上一口。

“那你放开，我自己走。”路阳说道。

“好。”路秋华答应了，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松开路阳的衣角，嘴里不停地，“哎哎，好好”，倒像是她做错了事。

路阳走在前面，路秋华跟在后面。

路过回家的小路，张婶在地里锄草，见到路秋华和路阳，放下锄头，冲路秋华喊道（山里隔得远，说话都是用喊）：“路妹子，又去学校听课了，我听我家小胖说，你家路阳放暑假的时候找别人收保护费，她都十六岁了，怎么越长越不像话。”

路阳讨厌听张婶说话，朝张婶翻了个白眼，脚步加快，想快点回到家里。

路秋华在后面反驳道：“不许说我闺女，我闺女好着呢。”

“还好，只差没骑到你脖子上拉屎拉尿了……”张婶的尾音拖得很长，就像在唱一出京剧。

路秋华等不到她收尾，低着头，学着路阳的样子快步往家走，不再与张婶搭言，或许是路阳的所作所为太让人失望，路秋华反驳不了。

进了家门，路秋华让路阳先坐会，自己将桌上的饭菜再拿去热热。路阳头一次听话地坐在那儿不动，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仔细打量着自己的家，十几年了，她从未像现在这般仔细打量过自己的家。屋里除了一个圆桌，就是两把凳子，如此简单的摆设倒把她这个家衬得宽广无比，右手边是个小小的屋子，母亲的宝贝全放在里面：菜篮、铁锹、铲子、扁担，农田的工具那是应有尽有。左手边就是睡觉的地方，中间隔了一个帘子，一边睡着她，一边睡着路秋华。

路秋华很快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桌，家里没有钱，地里的菜路秋华舍不得吃，好卖了钱给路阳治病。平时只炒一点，那是给路阳吃的，说她只有将身体养好了，病才能好。那些从山里挖的野菜没有营养，但路阳瞧着每次母亲都吃得挺香。

“别听那些人瞎胡说，阳阳是妈妈的好闺女。”路秋华低着头，边吃边说。不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没有发虚。

路阳只是“嗯”了一声，继续埋头吃饭。

“怎么光吃饭，光吃饭有啥营养，来，多吃点菜。”路秋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路阳碗里。路阳低着头，由她放着。

一顿饭下来，路阳没说一句话。吃完饭便去睡觉，路秋华似乎对她的表现很满意，至少没有出去惹事生非。

路秋华将沒吃完的饭菜端进菜柜，碗筷洗干净了，然后拿着把锄头去屋后的菜地里。她留着一块空地准备种些大蒜，大蒜全身都是宝，卖的时间长，不会浪费。你看，长出的蒜苗可以卖钱，蒜苗沒来得及卖完的，抽出的蒜苔也可以卖钱，最后地下的蒜果也可以卖给别人腌制，或者留作种子，来年接着种。

路阳听着响动，蹑手蹑脚起来看母亲扛着锄头去了屋后，而后她猫着身子，一路小跑出去……

那晚沒出来几颗星星，月亮也被云遮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