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读书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六十一回评

2018-12-13  本文已影响103人  1eba588e1764

第六十一回 西门庆乘醉烧阴户,李瓶儿带病宴重阳

(第六十一回 韩道国筵请西门庆,李瓶儿苦痛宴重阳)

一、死亡的主题

作为文学爱好者,我极度欣赏绣像本设计的这个回题(当然,我更愿意保留苦痛这个词),然而,作为《金瓶梅》的读者,作为尘世中同样迷茫与苦恼的人,我对这个标题所同时表达出的剑拔弩张与哀婉缠绵感到触目惊心。

因为在这一回里,《金瓶梅》的作者用他那悲天悯人的胸怀和才华横溢之文笔,勾画出了一幅残酷的人间炼狱图。在那里,每个人都在承受苦难的煎熬,或许某一瞬间他们享受着酒肉性欲的快感,然而在不远的将来,他们就会为这样的人生大汗淋漓,生命有不可承受之重,然而解脱之地却是比现实更深的深渊。无论是行乐者还是受苦者,他们都在尘世的泥泞里挣扎,他们不懂自省,只能自怜,不懂自爱,只能自慰。一方面是癫狂的性交,是喧嚣的酒宴,西门庆们将肉体的沉醉狂野与精神的极度放纵胡乱结合;另一方面是深入膏肓的病痛,李瓶儿的经血犹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出,身体越来越虚弱,而意识却更加清醒、深刻和悲哀!

我们可以理解,这样“喧哗与骚动”的人生,这样深刻的人间浮沉与人世沧桑,其实像极了我们的生活。抛弃了表面的浮华,读尽内里的深刻精髓,热爱文学热爱生活的人们,在这场悲欢离合的“盛宴”面前,再也不能置之度外……

正如孙述宇先生所说,人们以为《金瓶梅》是淫书,其实死亡才是《金瓶梅》的主题。这一回里,李瓶儿的死亡是夹杂在西门庆与王六儿、潘金莲的狂淫之中的(西门庆的死也是在这两人的狂淫之后),在这样疯狂的文字里,李瓶儿的死充满了一种奇异的悲哀,它仿佛无关于尘世,无关于他人,那些来来去去的郎中,那些依然貌似狂欢的酒宴,那个深爱的男人在别人的床榻前颠鸾倒凤,那些在尘世中继续奔忙的芸芸众生,都将不再跟她有关。于是,我们看到,除了李瓶儿之外的文字,笔调依然是不变的,唯有李瓶儿的文字,感情成分越来越深,于是,我们更加同情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人,同情她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面对命运的束手无策;也开始真正同情西门庆,因为他的自私、软弱、盲目,加速了李瓶儿的死亡,这是他自食恶果。

就像我们自己,这个爱恨不尽的世界不是早晚也会抛弃我们吗?我们不是也一样存在这样那样的缺点,有过这样那样的过错吗?假如我们亲人也犯过那样的错,我们憎恶的同时不是也会对他的沉沦感到同情与痛心吗?这是一种普世的爱,是一种宗教精神,佛家的超度和基督的忏悔,本质是一样的,世间受苦难的人们,沉沦在贪嗔痴里不能自拔,对他们的一切情感,最终只剩下爱和慈悲……

二、沉醉与苦痛

李瓶儿的死,让我们同情,更让我们同情的是,李瓶儿临死前那颗近乎悲凉的心。这一天西门庆从韩道国家回来,已是晚上二更,直接去了李瓶儿的房里——

李瓶儿睡在床上,见他吃的酣酣儿的进来,说道:“你今日在谁家吃酒来?”西门庆道:“韩道国家请我。见我丢了孩子,与我释闷。他叫了个女先生申二姐来,年纪小小,好不会唱!又不说郁大姐。等到明日重阳,使小厮拿轿子接他来家,唱两日你每听,就与你解解闷。你紧心里不好,休要只顾思想他了。”说着,就要叫迎春来脱衣裳,和李瓶儿睡。李瓶儿道:“你没的说!我下边不住的长流,丫头替我煎药哩。你往别人屋里睡去罢。你看着我成日好模样儿罢了,只有一口游气儿在这里,又来缠我起来。”西门庆道:“我的心肝!我心里舍不的你。只要和你睡,如之奈何?”李瓶儿瞟了他一眼,笑了笑儿:“谁信你那虚嘴掠舌的。我倒明日死了,你也舍不的我罢!”又道:“亦发等我好好儿,你再进来和我睡也不迟。”西门庆坐了一回,说道:“罢,罢。你不留我,等我往潘六儿那边睡去罢。”李瓶儿道:“原来你去,省的屈着你那心肠儿。他那里正等的你火里火发,你不去,却忙惚儿来我这屋里缠。”西门庆道:“你恁说,我又不去了。”李瓶儿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罢。”于是打发西门庆过去了。李瓶儿起来,坐在床上,迎春伺候他吃药。拿起那药来,止不住扑簌簌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了那盏药。

在这里我不计篇幅地引述了如此长的文本,实在是因为这一段话太过伤感,太过悲戚,太令人为这个世界扼腕长叹。

李瓶儿问西门庆在哪吃酒,西门庆老老实实地回答,在韩道国家,理由是为了孩子的死解闷!

天哪,这真是一个麻木的男人,一个愚笨的男人,一个连撒谎都不会的男人啊!

从下文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前文西门庆生日那天,谁都瞧见王六儿带着金寿字簪子来赴宴,那可是李瓶儿的簪子!对于这个濒临死亡的血肉之躯,难道不是风雨之中再加一刀吗?更何况,偷情也罢了,可借口呢?竟然是为死去的孩子,那个几乎直接折腾死伤心死李瓶儿的孩子,那是她心中最永恒的伤痛啊!这样的理由能不让人悲从中来、心如刀割吗?

李瓶儿心中的悲伤与哀痛,到了西门庆的眼里,不知还剩几分,他用自己的方式安慰着李瓶儿,他仿佛是告诉她,有人请客安慰,他去了就如她去一般;仿佛是告诉她,重阳节请一个盲歌女申二姐,是为了给她解闷,有了歌声,哀痛或许能减轻;仿佛他又告诉她,也许做爱能够缓解哀伤,他愿意用性的方式表达他心中的爱。

但这都不过是西门庆幼稚的一厢情愿罢了,李瓶儿哀婉动人的回答甚至让人不忍多伤害她一分,然而无意之间,西门庆再次伤害了她——“往潘六儿那边睡去”。李瓶儿刚刚听到从王六儿那里来,又听到往潘六儿那里去,无论她临死的爱有多深沉,临死的心有多包容,然而这个从六来,往六去,对于排行六房的她,能不是一个触目惊心的字眼吗?

李瓶儿确实是生气了,难过了。从前,尽管李瓶儿一次次将西门庆推出房门,将男人交给自己的竞争对手们,然而那时心中或许还夹杂着点点满足,毕竟有孩子在。然而孩子不在了,男人却说要去害死孩子的敌人那,能不窝火吗?于是李瓶儿说出了她嫁入西门家以后的第一句酸话,“原来你去,省得屈着你那心肠儿。他那里正等着你火里火发,你不去,却忙惚儿来我这屋里缠。”

三妻四妾的男人总有许多幸福的无奈。尽管西门庆此时还不能理解李瓶儿的爱有多深,尽管他心中永远有个属于潘金莲的特殊位置,但此时的他也察觉出李瓶儿的愤怒,“你恁说,我又不去了”,这是难堪的滑头,也是情感的幼稚。

然而,即便如此,李瓶儿却一如既往地“仁厚”,连这样的瞬间都不忍伤害他,于是我们看到:

“李瓶儿微笑道:‘我哄你哩,你去罢。’”

这短短的七个字,这微微一笑,宛如暗夜闪电,宛如平地惊雷,直刺西门庆的心目,直憾西门庆的心胸,也直击我们心灵的最深处!

本来,西门庆与王六儿的通奸,不过是一场司空见惯的财色交易,两厢情愿,彼此欢喜。纵使是那个癫狂变态的“乘醉烧阴户”,在丈夫韩道国的极力赞成下,在王六儿舍命求财的动机下,也减轻了不少的罪孽……

本来,西门庆迷恋潘金莲,不过是惑之于色,对于妻妾成群的男人来说也没什么。纵使妻妾间的争宠伤害到无辜的孩子,只要西门庆不追究,只要西门家愿意“和谐”,愿意“和平相处”,那也没什么……

然而,正是李瓶儿强忍病躯的浅浅微笑,轻轻叹息,低声细语,黯然落泪,让我们再次感觉到这些罪孽是多么的深重!

人生最痛苦的不是死亡,而是后悔;尤其是对最爱的人的死亡的后悔。就在下一回,当他抱着李瓶儿的遗体大哭时,终于醒悟:“是我坑陷了你”!而后的西门庆长长久久地沉湎在思念李瓶儿的悲哀中,正是这份悲哀,这份悔恨,让他的快意人生在接下去的篇章里承受着深深的自责,这才是命运对他的最大的惩罚吧。

李瓶儿等到西门庆走后,“止不住扑簌簌香腮边滚下泪来”,“长吁了一口气,方才吃了那盏药”。此时的李瓶儿,心想着、耳听着隔壁屋子里的颠鸳倒凤、狂情恣爱,难免不是无尽的悲哀和孤独,难免没有深深的凄苦与愤恨。然而,她的世界里根本没有人能理解她此时的苦痛啊,“心中无限伤心事,付与黄鹂叫几声”,她甚至连发泄的机会都找不到……

三、折腰一枝花

重阳节,赏花宴,强忍苦痛的李瓶儿被众人硬拉到酒席上,她只是想不失礼数而已,然则,纵使病入膏肓,她依然是女人们嫉妒的眼中钉。在潘金莲的勉强下,她万般无奈地点了一首曲子。

“紫陌红径,丹青妙手难画成,触目繁华如铺蜀锦。料应是春负我,我非是辜负了春。为着我心上人,对景越添愁闷。”

“梧叶儿飘金风动,渐渐害相思,落入深深井。一日一日夜长,夜长难挨孤枕。懒上危楼,望我情人,未必多情与奴心相应。他在那里、那里贪欢恋饮?”

“长吁气,两三声,斜倚定帏屏儿思量那个人。一心指望,梦儿里略略重相见。扑扑簌簌雪儿下,风吹檐马,把奴梦魂惊,叮叮当当,搅碎了奴心。”

这首名为《折腰一枝花•紫陌红径》(绣像本作“紫陌红尘”,有题无内容)的曲子,终于宣泄出了李瓶儿嫁入西门家长久以来隐匿在内心深处的郁结与不平之情。

回想起上一回应伯爵说的“哥,你又恭喜,又抬了小舅子了”,西门庆的令语“搂抱红娘亲个嘴,抛闪莺莺独自嗟”(此令见词话本,绣像本改成了“星辰冷落碧潭水”,意欲在令里伏笔西门庆命不久矣)。宠爱的“孩子他妈”在那独自嗟叹不提,新识的“十六七的姐儿”免不了先亲个嘴儿——“望我情人”在那“贪欢恋饮”,“未必多情与奴心相应”……哎,实在不得不让人感慨,作者调侃《西厢记》竟到如此地步,调侃生活又到如此地步!

“折腰一枝花”对李瓶儿给予了最大的同情,但现实终究不如意,哪怕临死前的慰藉也是无比奢侈的情感——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在思念天涯的你,而是我在思念咫尺的你!这时节仍然一片懵懂的西门庆,以为李瓶儿有所安慰,优哉游哉地拉着应伯爵和常峙节继续享受他的快意人生去了。

是啊,确实是快意的人生,除了李瓶儿以外,这会子谁不快乐呢?潘金莲送死了官哥,吴月娘怀上了孝哥,王六儿得到了银子,常峙节得到了房子,韩道国新添了恩宠,申二姐新攀了富贵,又一场畅快淋漓的重阳宴在花园里摆开了。二十盆七尺高的有名的菊花,四十个香喷喷的酥脆的螃蟹,这时节,“花红柳绿宴浮桥”,大丈夫是否“当如是”?而“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无限快乐之时,谁理会那个丧失爱子濒临死亡的年轻母亲的锥心之痛?

然而,有趣的是,热热闹闹的重阳宴,快意之中的西门庆,竟然让跟着王六儿成为新宠的申二姐唱——《四梦八空》(词见词话本,绣像本同样有题无内容):

“恩多也是空,情多也是空,都做了南柯梦”;

“思量他也是空,埋怨他也是空,都做了巫山梦”;

“亏心也是空,痴心也是空,都做了蝴蝶梦”;

“得便宜也是空,失便宜也是空,都做了阳台梦”。

万事皆空,富贵荣华不过是南柯梦,恩爱情长、争风吃醋不过是巫山梦、阳台梦,快意人生也不过是蝴蝶梦。申二姐的檀口清音,不经意地演绎了绣像本第一回里的《金刚经》,“人生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这或许就是作者对李瓶儿“折腰一枝花”的回答,对李瓶儿抱恨而终的慈悲吧。

四、不治的重症

重阳节的菊花是管砖厂的刘太监送来的。“刘太监”会让我们想起鲥鱼,想起三十四回的后庭说事,想起刚生下官哥时荣宠至极的李瓶儿,然而如今的李瓶儿却气若游丝地坐在那里……

对着一片漂亮的菊花,应伯爵继续发挥他无人能及的马屁才能,只是他对花视而不见,却对花盆“狠心”地夸了起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这是菊花正当季的时节,只是装花的是绝好的“盆”,不是漂亮的“瓶”了……

因为重阳宴上,李瓶儿喝了一杯热酒,酒活气血,对她的血崩之症简直是催化剂。结果是“一阵旋晕,向前一头撞倒在地……半日不省人事”,于是众人慌作一团,赶紧请医生看治。李瓶儿的身体开始从虚弱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作者终于要放手写她的死亡了!

重症在前,陆续来了四个医生,医术有别,各有特色:

第一个是任医官。补写的五回对任医官形象曲解,事实上的任医官不但来头很大,医术也还不错,然而他却救不了李瓶儿,所开之药不但不能止住经血,反而加大了流量。

第二个是胡太医。胡太医的判断是“气冲血管,热入血室”,这明显是错的,所以他的药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反应。

第三个是何老人,第四个是赵太医,前后而来,同时问诊。前者是乔大户推荐,后者是韩道国推荐。

何老人医术极为高明,略一把脉就理清病因——“乃是精冲了血管起,然后着了气恼。气与血相搏,则血如崩。”“精冲血管”遥指西门庆试胡僧药,“着了气恼”明言潘李二人争宠斗气。然而,文本关于何老人问诊的经过却很短,大部分篇幅放在了赵太医的身上。赵太医是个夸夸其谈却胸无点墨的江湖庸医,各种吹嘘让人不禁莞尔(词话本甚至安排了一长串“恶毒”的调侃打油诗),可笑的同时却也更加感伤,命在旦夕却遭遇如此庸医,沉重的死亡因为庸医的轻佻显得更加悲哀,更加荒谬

赵太医接着开了一连串乱七八糟的猛药,西门庆连忙将其扫地出门,只吃了何老人开的药——然而却也是“不见分毫动静”……

俗话说药医不死病,医生解决不了问题就只能交给神灵保佑了。这时候西门家人终于想起了当年冰鉴终身的吴神仙,尽管西门庆不信神佛,然而此时的他也只好尽最大的努力求神问卜了。只是,正如下一回所言的,“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请神驱鬼,寿木冲喜,什么都没有用了,吴神仙的判词、老婆子的龟儿卦,一次又一次昭示出的无可挽回的命运,终于来了!

五、研究篇:李瓶儿与秦可卿

《金瓶梅》作为古代难得的世情小说,文学名著,常常被人用来与《红楼梦》比较。在李瓶儿这个角色上,尤其是她的死亡、葬礼等部分,专业学者们无数次与秦可卿进行比较,结论无非是《红楼梦》在许多细节上学习了《金瓶梅》,并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作为一个对两部小说同样热爱的草根读者,一个热爱阅读与写作的文学爱好者,我非常有兴趣对这两个角色,就人物塑造、小说写法等方面做更多的比较和探索。

一、故事的相似性

根据上文何老人的诊断,李瓶儿病因主要来自两个部分,一是“精充了血管”,导致月经不止;二是用气过渡,气则伤肝。恰好,这两个病症与秦可卿基本相似,《红楼梦》里张太医诊断,一是经期不调,二是心性高强,思虑太过。而故事后面真正的死因,李瓶儿是因为从前的“淫”,秦可卿是因为“淫丧天香楼”。

《金瓶梅》中写李瓶儿的病,着重穿插在重阳节内,重阳节全家上下欢天喜地,李瓶儿却一步步病入膏肓;红楼梦》中写秦可卿的病,背景是贾敬的生日,全家同样是喧闹不已。强烈的反差更衬病者的孤独与痛苦。

李瓶儿身死,西门庆悲痛不已,将葬礼办得极为豪华,为了让李瓶儿体面入葬,西门庆见到从尚举人家买来的棺材板,是“满心欢喜”。在灵位上也想尽办法掩饰李瓶儿的小妾身份,希望让她名分更高。秦可卿身死,公公贾珍同样悲痛不已(作者初稿说贾珍逼奸了儿媳),甚至表示要倾尽所有为她办葬礼,见到名贵的棺木时也是“高兴地笑道”。为了葬礼更体面,不惜花钱为儿子捐个官也要让秦可卿“死封龙禁尉”。

二、角色的辐射法

李瓶儿是《金瓶梅》的二号女主角,这个角色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十三回,到六十二回就死了。前后整好五十回,全书的一半。然而我们也知道,无论是开头的几回,还是后面的三十多回,李瓶儿的影子一直围绕在西门家,深藏在每个重要角色的心底。然而更重要的是,李瓶儿的这个角色具有很强的辐射力,在描写其他人物故事时,我们仍然能通过与李瓶儿的对比,或者与潘金莲的互动,感受到李瓶儿的存在。

比如,宋蕙莲的五回里李瓶儿几乎很少出现,然而在潘金莲眼里,宋蕙莲就是与李瓶儿的争宠前车;李瓶儿死后,原先默默无闻的如意儿得到了西门庆的宠幸,差点占了李瓶儿原来的位置,对于潘金莲来说,如意儿就是李瓶儿的后车;甚至,西门庆临死前不久见到的何千户娘子,也是按李瓶儿的形象来摹写……

秦可卿在《红楼梦》中文字较少,但却是非常重要的角色。首先她是直通警幻仙境的人,是贾宝玉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其次秦可卿字兼美,意为兼具钗黛二人之美。然则钗黛之美如何兼具?薛宝钗含蓄内敛,与人为善,慢慢得到了上至贾母下至小丫头的好评,而秦可卿则一直得到荣宁二府上下所有人的喜爱;林黛玉风流婉转,任性用气,让许多人且爱且怕,秦可卿同样心性极高,然而为了维护体面,持重内敛自掩风流,将所有用气憋回自己心里。也就是说,如果想让林黛玉像薛宝钗一样生活,如果林黛玉嫁给了贾宝玉成为荣府新一任大管家,那她就会变成秦可卿的模样;如果薛宝钗具有林黛玉一般的灵气生动,孤高个性,那她也会按着性子压抑自己,也会变成秦可卿的模样。

再者,秦可卿是宁府的管家少奶奶,王熙凤是荣府的管家少奶奶,二人虽然名为婶侄,却惺惺相惜。秦可卿性情温和,王熙凤性格泼辣,尽管秦在宁府收获的都是“好评”,王在荣府收获的都是“差评”,然而当秦可卿身死王熙凤协理宁国府时,可见秦可卿面对的、留下的是一个多么混乱的烂摊子,同时也对比出王熙凤的治世才能。

综上,无论是李瓶儿还是秦可卿,角色本身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她们对同型角色具有很强的辐射力,甚至足以撑起整个小说叙事的大结构。这种技法,在古典小说甚至现代小说中都是非常少见但却又极为优秀的。

三、主题的隐喻法

李瓶儿是《金瓶梅》中唯一死在西门庆前面的重要角色,死得风光体面甚至有点死得其所;秦可卿也是死在贾家最后的兴盛时期,很快贾府也要树倒猢狲散。从李瓶儿来看,豪富、美丽、宠爱,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阻挡生命的逝去;从秦可卿来看,豪门,风流、名声,所有荣华的东西也不能阻止死亡的来临。这两个角色的死都在小说中大张旗鼓,占据了极为瞩目的位置,也正是这样深刻的死亡、夸张的葬礼,在小说极盛极热闹的叙事背景里,埋下盛极必衰的影子,也埋下一切终归色空、虚无的精神内涵。因此,可以说这两个角色都对表达主题有着极强的隐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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