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是我最温暖的铠甲
文/唐培蕊
一、
“你猜我在哪里?”
“科室?”
“不对!”
“······”
“我在你上大学的城市”
“你去那里干嘛?”
“要你管”
二、
M说,她这辈子如果不是遇到公事出差,应该再也不会去到那座城市了,那里有她飞蛾扑火的一段故事,一段她最勇敢最不计后果,可是最后也毫无结果一提起就遗憾的故事。或许也不是遗憾,只是毫无办法的无奈。
M说,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冲动地买机票去他曾经的城市,就为了看一眼他常说起的地方,吃一遍他吃过的美食而已;记得自己踏着黑夜坐了好久的车去到他的学校,记得自己围着厚厚的围巾但还是被大风吹感冒的那个晚上;记得自己怎么找到他以前常去的教室、他曾经住过的宿舍,记得学校里每一处的风景,记得自己走在每一条他走过无数次的路的心情;记得情侣们手挽手散步自己却形单影只;记得他提过的校门口的哈密瓜,还有自己吃完后拉肚子拉到腿软;记得55路公交车的每一个站和那些座位的样子,M说,我一直觉得自己那天坐的位置他以前一定也坐过,公交车就那么几个位置;M说,这段很长很长的故事终于有了结尾,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尽管结局仍然不尽人意。
三、
M和Y本是相隔十万八千里、八百八十八根杆子也打不到一处的两个人。毕业后,他们进了同一家医院的不同科室。
M和Y有一个共同的扣扣群,这个好几百人的大群全是来自四面八方素不相识的人。因为Y在群里很活跃,起初,M只是觉得Y的名字很眼熟,知道他是麻醉科的而已。缘分这东西很奇妙,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瞥。他俩相互加为扣扣好友,也只是因为Y想咨询一些专业性的问题,聊天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不知道Y在哪里搞到很多海鲜自助代金券,发了说说,问有没有人要。M点开大图一看,好家伙,摊开一排,少说有五十张。M手滑评论了一句,举爪。
几天后,M值班。她坐在护士站写急诊病历,听到有人问护士,“你们科的M是谁啊?”护士指着戴着口罩在电脑面前奋笔疾书的她说,“坐那儿啊”。
他走到M面前,很言简意赅的说了句:“嘿,代金券”。
M老早就把自己问他要过代金券这件事情忘得干干净净,木纳的接过两张代金券,说,“啊?啊!谢谢!”M这才看清楚眼前这个胖胖乖乖但一脸胆怯的男生。原来他就是Y。
这就是他们丝毫不浪漫的第一次见面。M说,起初以为他是来科室访视病人的。她也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被他当了真。
M一脸严肃的说,我这么帅这么酷的大天秤才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种东西,只是觉得他胖胖乖乖好可爱,虽然“可爱”这种词对于男生来说并不是最好的赞美。
四、
遇到喜欢的人,就像是浩劫余生,漂流过沧海,终见陆地。
Y话并不多,也不会很主动找她聊天,但一切喜始于颜值的M对他各种好感各种找话题要跟他聊。越是聊得多,M就越是喜欢他。后来突然有一天,他没再回复她的消息,接连几天都是。M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他烦自己了,然后那段时间腾讯新闻又老是不合时宜的报道着麻醉科又有新的医生猝死,脑洞特别大的她闹着情绪给他发了最后一条信息:“你好歹回一个字,让我知道你还没死吧!”M在心里暗暗下决心,他讨厌自己了,以后不再烦他了,但是千万千万千万不要真的猝死啊。
她每天都把手机攥在手里,生怕错过任何一条消息。只要手机在离自己50厘米的范围以外就觉得心悸胸闷,每天都在查话费流量确定不是移动公司的问题,整个等待过程比孕妇提防预产期提前还紧张。
惴惴不安的又过了三天,她跟朋友在逛街,她终于等到他的回复了,他说自己之前跟了台肝移植的手术,然后又值班,忙到爆,下班后只想睡觉。末了还加了一句,“你就那么想我死啊?”
M又高兴又生气,一个本来天天聊天的人,突然就消失了,现在突然又出现,还那么理直气壮一本正经的质问她。她特骄傲的回复:“对!少个祸害!”
喜欢的那个人,轻轻吹一口气,都可以在心里刮起一阵龙卷风。她越来越喜欢他。如果用曲线来描画她每天的心情,就跟心电图似的起起伏伏,他偶尔的一句话,她就室速了,严重的时候,还室颤呢。
麻醉科的衣服颜色跟外科的洗手衣不同,M每次光看到穿着别人穿着麻醉科的衣服,眼睛里就散发着小迷妹的涣散;M一走进手术室看到呼吸机和螺纹管,就觉得特别亲切。
那年夏天,有一场对于所有医学生来说史诗级般的考试——执业医师。要考的内容包括生理生化微生物免疫病理药理内外妇儿神经精神,还有心理伦理统计预防卫生法规等;要看的讲义上下两册每一本都是一千七百多页,每一页都是重点;要做的题是自有了执业医师考试的那年起,到他们考试的前一年为止,好几十年的考试真题。他俩都拼了老命看书。
上天在造人的时候,就是很有趣啊,它给了你一颗好学的心,还顺带给你一副好动的身躯,它给了你一条一辈子注定要一直不断考试的路,却忘了给你看书的自觉性。好在M想出来一个办法让Y督促她,因为看书的吸引力远远不如Y轻描淡写的对她说几句话,所以每天早上六点M准时起床给他发信息打卡,如有哪一天她睡死过去,就以一整天他不理她为惩罚。于是,那么懒的她,就真的没有睡过懒觉,一天都没有。支撑她几个月早起的动力不是考试,而就是觉得不想骗他,哪怕再小的事。对,就是如此的动机不纯。
这几个月之后,他们比之前了解得更多了,他偶尔会聊起他喜欢的东西,常去的地方,爱吃的食物,甚至是以前喜欢过的人。M问他,还喜欢她么?他说不知道。
M说,这辈子他们名字靠得最近的一次,是在手术排程表上。M把那天的排程表拍下来,把所有的内容都马赛克掉,只剩下自己和他的名字,然后对着照片傻笑好半天。
M深陷在自己的兵荒马乱,手忙脚乱的喜欢着他一天又一天。
五、
或许他知道,或许他假装不知道。
可M开始觉得,如果他对自己没有好感,为什么还一天到晚废话聊得那么嗨?可他明明就什么也没说过。
M想要一个答案,就只是一个答案。她还在知乎天涯上膜拜各种“如何让暧昧对象向自己表白”的高能贴,然后变着法的尝试。每次的小心翼翼弄得自己也伤痕累累。大天秤何时这么委屈自己过?他的打死不说,让号称铜墙铁壁的她都快要放弃了,她临门一脚破罐破摔地问他,到底喜不喜欢她?他想了很久很久很久才跟她说,合同规定的时间一到,他就要回到他家乡,距离这里飞机需要两三个小时,但这两三个小时是他跨不去的障碍。如果注定要结束,那不如就不要开始,这样就可以避免以后分开时的伤心了。
她是不能远嫁的独生女,他是非走不可过客。他拒绝她,理由不是不喜欢,仅仅只是因为地域,而他所描述的距离跟此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像独裁者一般妄图终止现在和未来。
可是,他不是她,他冠冕堂皇的说着不伤害她,他并不知道她努力靠近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很艰难,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理由,这种解决不了也完全没有办法反驳的理由。他竟然天真的以为,现在说这些她就不会伤心。
她等不到他,她删除了他的电话号码和扣扣,安安静静看书,认认真真上班。
M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想让忙碌来忘记那种有些不愉快、有些小伤心的情绪,忘记那些其实并不是很想忘记的事情。只是,她还是会偷偷的去看他的微博,因为微博是看不到访客记录的。
有一天,Y更新微博,“下夜班后觉得天气真好,第一次一个人去到一个连公交车都不知道的城市,但是哪怕会迷路也觉得好开心”。
M先是疑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要去哪里玩,然后发现在自己伤心的时候,他还那么开心的出去玩,小脾气就上来了,微博也取关了。
一月,M考试的前一晚,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明天好好考试,祝你做的全会,蒙的全对”。
其实那个号码并不陌生,那个号码早就烂熟于心。
她突然觉得很委屈,打电话问他到底几个意思,之前不回应她不喜欢她,现在却又要来关心她。说着说着就哭了。除了考试前的压力,所有一直积攒的情绪这一刻终于压制不住了,她开始大哭。他也慌了神,开口就说,“如果我不喜欢你,就不会一个人坐车去看你的大学了,如果不喜欢你,就不会去你喜欢的左岸咖啡了······”M听傻了,突然想起上次他下夜休后出游的微博。她问他,为什么要去看她的大学。他说,“你说过想和我一起去一次左岸咖啡的,我也想去看看你的过去”。
那一刻,无论之前觉得有多委屈多伤心,都因为这一句话,M整个人都暖化了。他那么冷漠那么无情让她那么伤心,好像也一点不重要了。
第二天,她考试结束,收到他的短信,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她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比通过任何考试都还开心。是的,他们在一起了。
六、
他是麻醉科的一线医生,那段日子在胸外的手术室。她和他不同的手术间,不同的楼层。两人上班都很忙,忙到上下班的时间总是可以完美的错开。
有一天,她给老板当助手,拉勾拉松了,被老板大骂,“早上没吃饭么?”她心里想,都已经下午两点了,就算早上吃饱了也早消化了。心里有些委屈。她一抬头就看到坐在呼吸机旁边的他,诧异极了。她一直很认真的在手术台上,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更没有注意到他竟然那么宠溺那么心疼的看着自己。她好想立刻脱掉手套拿起手机拍下他那个眼神,那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
手术结束后,她抬眼望去,却没有再看到他。手术间的麻醉医生告诉她,他是趁手术间隙过来的,已经离开了。她后来吃午饭时打开手机,他的信息就跳出来,“哈哈,没吃午饭啊?”她立刻就笑了。
他总是很轻易就可以让她开心起来。
七、
常常看到她自己一个人傻笑,也常常看到她独自发呆。她不敢大声说起,她不敢更多的奢求他,尽管她很想要更确切的未来,每每自己比此时更贪心时,她就默默提醒自己要知足,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又开心又辛苦,每天像是倒计时一样等着世界末日。每一点幸福都好像是偷来的,要悄悄的享用,不能幸福太多,她总怕额度用完就没有了。
其实,他们也试过要努力的突破离别的结局。她能想到唯一的办法就是去他的城市念书,他多次旁敲侧击的告诉保守排外的老母亲,自己可能会带回来一个外省的媳妇。她也多次试探着问父母,如果自己嫁到外省他们会不会同意。漫长的冬天过去,两人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时不时会小吵小闹,然后又和好如初,两人都渐渐开始不再提起一些话题。
他们在一起后,他是真的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很多事情他是真的考虑过的,他也希望能够跟她有个好的结果。只是,他们并没有安然度过。
她常常会觉得不踏实,会觉得短暂的幸福像是透支的一样,她一点安全感也没有。或许他也做得不够,不足够让她有更多的勇气去面临比现在更艰难更不确定的未来。她一直被困在一个迷思里,她甚至越来越不相信他喜欢过她,还有他们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为零的未来。没过多久,真的就没了。说不清楚是谁挥了挥手,然后从此隔绝了彼此的世界。
八、
后来的一年,就真的没有联系过。他离开这座城市前,也没能见上一面。有时候她在想,哪怕不会在一起,她也想知道他的近况,知道他过得好不好,她想知道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是不是还会对另一个人说,她想知道他会不会跟另一个人一起做那些他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她想知道,会不会在某一个时刻,他会想起她。每每想起他,那些消失在她世界里的东西就会突然冒出来,那个已经走远了的他,又会重新鲜活的出现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他走后,M把所有有关他的东西打包收起,放在衣柜里的最底层。
一个阳光很耀眼的下午,M端着茶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突然想起他曾经一个人坐车去看她的大学。那一刻,她突然也好想去看一看他曾经生活过五年的地方。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想做最后一件事,她需要告别。
九、
一年又一年,她也不再是那个敢爱敢恨的她了,她会接受父母安排的相亲,去见父母满意的男生,但是,她被人爱过,也爱过别人,她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知道这种感觉很难再有了。回忆的阴影里铭记的眼泪和年华,是她这辈子最珍贵的回忆,里面不仅有他,还有过去的自己。他,曾是她最温暖的铠甲。
你走过了多少路,相机里就藏着多少故事,你看过了多少风景,心里就藏着多少回忆。他们说,只要世界上真的有小王子出现,那么就总会有那一直在等爱的狐狸。只是,有人问起你的烦忧,你却不敢说起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