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雪之桦》4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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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回顾:顾谦在酒宴之后把余雪送回家。余雪酒醒之后察觉顾谦对自己的好感,但是她心中首先回忆起来的,却是章桦。她和章桦是初中同学,彼此好感,但是直到上大学时仍未说破。
雪白的毛巾从余雪手中坠落,章桦猛然回过神来,伸手一抄,把毛巾握在手里。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打破了刚才那种无形微妙的氛围,余雪也回过神来,面红耳赤,从他手里抢过毛巾,转身去洗脸。
她赌气一般地将脸擦了又擦,把一张脸擦得红通通的,倒是看不出尴尬了。章桦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就是不走,看她洗完,伸手把脸盆端过来,把水倒了,然后又接过余雪手里的毛巾,平平整整地挂好,每个角都扯平整了。余雪在一旁看着,心想这个人什么都要整齐成一条线,就是不知道他脑子里是不是也是一条一条的直线。这么一想着,她嘴角边忍不住露出两个笑涡。
章桦看见她的眼神和笑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挠挠小平头说:“在部队里被训练惯了,都成条件反射了。”余雪看看他家里家外的,全都收拾得特别干净整齐,样样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放在一起,心里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的。小时候,余雪没有把地面扫干净,或者东西整理得不好,就要被父亲责骂。现在这个人,又是这样的。
那天的聚会到了傍晚,大家就各自回家去了。余雪是最后一个走的。章桦要送她,可是余雪转头瞧见他母亲不太赞同的眼神,就坚持自己一个人走。看到余雪单独骑车离去,章桦心里一阵惆怅和失落。可是他没有看见,他的母亲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后来的日子,在书信来往中飞快地流逝了。余雪每次都写一大篇,洋洋洒洒,事无巨细,都在信里跟他说。章桦的话没她多,但是每次也不少。他的字迹刚劲潇洒,自成一格,余雪每次看到他的字体都要自愧不如。字没他的漂亮,她就在内容上下功夫,把信愣是写出了文学创作的味道。章桦笑称他这是在培养女作家呢。
相隔千里的两个人鸿雁往来,基本上每周一封信,有时候是两封。收到章桦的来信是余雪最开心的日子。春天来了,校园里的白杨树一片片的新绿,在道路两旁编织成长长的绿带子。余雪一袭棉布长裙,齐腰的长发在春风中飘拂,手中拿着章桦的来信,一边漫步一边读,脸上是淡淡的甜蜜的笑容。她没有发现,她已经成了很多人眼中的风景,比春天还要迷人。
“嘭”——一个足球滚落在她身边。余雪吓了一跳,抬起头,足球场上几个男生在朝她喊,要她把球踢回去。一个高个子男生朝她跑过来,长长的头发甩动着,露出高高的额头,眉毛锋锐如剑。他跑到余雪身边,喘着气谢谢她。余雪被逗笑了,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谢什么?那个男生叫申清,是同系另外一个班的,好像是班长,体育健将,经常看到他在篮球场上来回奔跑跳跃的身影。因为谐音,大家都叫他“申请”,所以连不爱八卦如余雪,都迅速记住了他的名字。
申清把球抱在怀里,站在白杨树下跟她说话。足球场那边的男生吹起了口哨。申清居然红脸了,点点头就跑远了。余雪手上拿着章桦的信,心情正好,便也笑眯眯地朝那边招手。男生们的口哨声更加尖锐起来,一阵哄笑。余雪招招手,慢悠悠地走了。
春天是万物发芽生长的季节,感情也是如此,要从一个种子慢慢发芽,出土露头,然后抽枝展叶,沐浴阳光雨露,才能茁壮成长,开花结果。余雪感觉自己心里有一个种子已经长出来嫩芽,正在伸展躯体,准备结出花骨朵。
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沐浴在阳光下面,明亮得刺眼。
夜晚,春雷隆隆,春雨唰唰而下。余雪想到章桦说他们经常外出拉练,不由得想,也不知道千里之外有没有下雨,他会不会在泥水里面摸爬滚打。想到那个高大挺拔的身躯在雨水中长途跋涉,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背上,余雪忽然感觉一阵脸热。她啐了自己一口,摇摇头把那个画面从脑海中赶走,拉紧被子,听着春雨哗啦啦的声音,进入了深沉的睡梦中。
美好的东西总是容易破碎,美好的时光总是特别短暂。余雪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被她第二天收到的父亲的来信击打得粉碎。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已经送到了医院,由父亲和哥嫂轮番守着。医院的诊断说是时日无多了。父亲要求余雪迅速赶回来,争取最后陪伴母亲一程。
余雪咬紧了嘴唇。她知道母亲已经生病多年,但是这么些年,也慢慢地熬过来了。本来过年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快要好转了,却没有想到,那是母亲最后的生命精华在绽放。
她迅速找到班主任请了假,连夜坐车赶回了家乡。母亲已经瘦得完全脱了形,只有一双眼睛异常的清亮,散发着平静的柔光。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放心不下余雪。看到余雪哭得红肿的双眼,她反倒安慰起来:“妈妈没什么事,你不用担心的。”
余雪趴在床边,抱着她的一条枯瘦的胳膊直掉眼泪。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失去母亲这件事情。她接受母亲生病,身体羸弱,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失去母亲。当她忽然要面对这一天的时候,整个天都黑了下来,压倒在她身上,让她动弹不得。那种浓重的恐慌和害怕,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她不敢想像这一天真正到来的样子。
然而这一天终于还是到来了。
余雪已经没有了哭泣的力气。她像个木偶娃娃一样,呆滞地做着所有要做的事情,没有了思考的能力。她总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深深的噩梦中, 悲伤恐惧,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她就这样在悲伤麻木中送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人,就像是在做一个最悲哀最无力的梦,沉沦到底,却永远也醒不过来。同样深陷在噩梦中的,还有父亲。他迅速地苍老了下去,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眼里布满红丝,不知是因为悲伤还是缺乏睡眠。
和母亲一同离去的,还有父亲的好性情和意志。余雪忽然发现自己对父亲感觉陌生起来,像是一个在身边生活了多年的陌生人,其实从没有被了解过,更谈不上理解。母亲离世之后,父亲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他悲伤的时候喝酒, 愤怒的时候喝酒,平静的时候喝酒,郁闷的时候也喝酒。喝多了,就呜呜地哭。余雪陌生地看着那个颓废潦倒的男人,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