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江山憔悴煞
《红绣鞋·郊行》 是元代周德清创作的(一组三首)散曲。作品描述一年四季,闲暇之时,骑一头小毛驴,到郊外或踏青寻梅,或茅店沽酒,或驴背题诗,甚至画上几笔,看上去惬意且满足。
红绣鞋·郊行 (元)周德清
茅店小斜挑草稕,竹篱疏半掩柴门,一犬汪汪吠行人。题诗桃叶渡,问酒杏花村,醉归来驴背稳。
穿云响一乘山,见风消数盏村醪,十里松声画难描。枫林霜叶舞,荞麦雪花飘,又一年秋事了。
雪意商量酒价,风光投奔诗家,准备骑驴探梅花。几声沙嘴雁,数点树头鸦,说江山憔悴煞。
“草稕”乃当时酒家的标志,以草或布缀于竿头,悬在店门前,招引游客,俗称“望子”。这种别样“酒招”甚至在北宋就有,《水浒传》第四回:“远远地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挑出个草帚儿来。智深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傍村小酒店。”似绝土俗,也的确多用于民间酒坊,实际想想也不尽然就是简陋,你我所熟悉的不少重要徽章或图案,不都有谷穗麦穗之类的元素与其中嘛。“题诗桃叶渡”:《古乐府注》:“王献之爱妾名桃叶,尝渡此。献之作歌送之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正迎接汝。’”“问酒杏花村”化自杜牧“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不用赘述。“醉归来”句:暗用孟浩然、李贺等人骑驴寻诗的典故。“穿云响”:山轿别名,因其穿行飞快,故称,大约类似重庆的滑竿之类,可能还伴随有喊山调。“一乘山”大概相当于“一座山”,因计价之故,故曰“一乘”。“雪意”句:言大雪在即,酒家趁机提价。“沙嘴”:沙洲突出水中的小丘。 最后一句“几声沙嘴雁,数点树头鸦,说江山憔悴煞”就不那么简单了,“包袱”终于给抖露了出来。“说江山憔悴煞”如果理解为满目所见,水寒山皱,当然也没问题,但只是“疾在腠理”,若深入骨髓,那就是:若提及江山社稷,建功立业之类的话题,于我等读书人,那可是满腹心酸,一肚子失意甚至绝望,写在脸上,自然就是这种万分憔悴的模样了,只能继续与鹭鸥为伍,“几声沙嘴雁,数点树头鸦”。 回读“穿云响一乘山,见风消数盏村醪”也有此意。“穿云响”者,壮志凌云,心存高远。“一乘山”者,翻山越岭,志在千里。然而注入肠胃里的只是几杯度数很低,质量低劣“村醪”,一见风即酒意阑珊,梦想顿消。 言而总之,看上去惬意且满足的生活实际诗人曲家们的刻意追求,而是不得意而就之,纯然一种表面上的欢颜强笑。 中国古代知识分子人生价值实现的惟一方式是出仕为官。隋唐以来,尤其是到了宋代,通过科举考试进入仕途或改变仕途轨迹是多数士人的必由人生之路。然而,到了元代,传统给彻底中断。读书人跻身上层的路径几乎绝断。
元朝大一统后,在全国范围内推行赤裸裸的民族分类。第一等,自然是蒙古人,包括数十种蒙古部落的“国人”,如札剌儿、蔑儿乞、塔塔儿等部;第二等是色目人。“色目”一词原本起源于唐朝,取“各色名目”之意,切忌不能望文生义以为是“眼睛有颜色的人种”。元朝色目人主要包括西域诸族、西北各族以及欧洲人。第三等是“汉人”,主要指中国北部特别是原金朝辖地的民众,包括了汉族、女真族、契丹族、高丽族等。除此以外,也包括较早被蒙古人征服的云南、四川大部分地区的民众。第四等,也是最后一等,是“南人”,泛指被元朝最后攻下的南宋辖境内的人民,他们被元朝统治者和前三等人蔑称为“蛮子”(蒙语“囊加歹”)。在元朝,“南人”泛称前面的三种为“北人”。宋末元初郑思肖《心史》:“鞑法(蒙古法令):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元代的朝堂上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现象:“南人仕于朝者,每当参礼既毕,必交手于背,作反接之状,虽(南人)贵官亦然,以示归顺之意”((民国)《滇南杂志》)。不知实情的外来者还以为南方人喜欢背后手站立以示有“风度”,其实他们是被迫做反剪被捆状向蒙古人表示服从。 说白了,南人就是“难人”,而高安暇堂(今属江西)的周德清就是其中之一,不折不扣的第四等人。
读书的士人,这些昔日的天之骄子,文人墨客,不幸生身元代,一下子沦为“贱民”,“武夫豪卒诋诃于其前,庸胥俗吏侮辱于其后”,书中再无黄金屋,书中再无颜如玉,圣人之徒,匠隶不如!曾经春风得意的向往,随着马蹄声声和膻风阵阵,皆幻化为末路穷途的哀叹。在这样的社hui状态之下你说儒士们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