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语
她是一个执着于戴发卡的女子。她喜欢把极细的丝带编到头发里,晚上甚至不会把头发散开。即使那样会让她不舒服。
她喜欢蓝色。所以房间的窗帘、桌布、壁纸都是同一色系。她喜欢在睡觉前吃一个苹果。有时她会呆在床上看阳光穿过百叶窗在桌子上跳动,那些细密的微小粉尘在空气中飞行。或者听屋檐飘零的雨滴。
小妍曾说她的头发像黑色的瀑布。小妍是她的好友,她们是几年前在英语补习班时认识的,她见到小妍时,看到她左耳上打着5个耳洞。一头利落的短发。只是脸上的毛孔看上去粗大。但这并不影响她的笑容。
周末的时候她会涂上橙色如枫叶般绚烂的唇膏。她从不穿高跟鞋。她的名字叫阿青。
一条新开的地铁线,从南到北全程大约需要40分钟吧,她这样想着,必竟她现在所乘的只是这一段,全程中的一段,因为她明显的看到闪烁着小红灯的后面郝然有几个黑色的字:此段未开通。
是的。不管是一站,还是全程。都只是暂时的,终点有一天终会到来。
车厢整洁,明亮,陌生。
她挑选了一个最右边的位子坐下,这一排只有她和一位中年大妈。她的对面是一个年轻男人,年轻男人的脸上异常兴奋,看起来有些激动,她能感觉到他其实试图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他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激动,难道仅是因为乘坐这班新开的地铁线吗?
她看到中年大妈的脸上同她一样的错愕。那名年轻男人只坐了两站就下了。如果有一件能让自己兴奋的事那未偿不是好事。
她想起那一次去澡堂洗澡,大约已经是几年前的事了,一位40岁左右的女子,身材有些肥胖,皮肤不白,可以说看上去并不漂亮。她把头发梳的很高,一直挽到头顶。她不认识她,她不知道当时的其他人是否认识她,她正在给脸上敷着面膜,一股玫瑰的清香穿过澡堂空气中所有分子。然后她开始对着那面镜子独舞,其他人都在笑,阿青没有笑,她隔着灰暗的灯光,她看到她如痴的神情。那是一种快乐。
她想到很久之前《阿飞正传》里对着镜子独舞的旭仔。大约这个女子也看过这部电影。
有时候只是我们把正常与不正常分的太清。理性总会让我们心生恐惧。
她抚摸了一下装在包里的信或许这些信一辈子都无法寄出了,她不知道还可以寄往哪里,哪里才是他的方向。
他的家正在被哄隆隆的机器所占据,尘雾迷漫。不久之后,那里将夷为平地,不久之后,那里将矗起摩天大楼或者被某个饮料、服装或任何的工厂所占据。
对她来讲,这是一场灾难。
那些希望一点一点变薄,一点一点抽离。漫长的绝望。
他是她的初恋。他的名字叫安枫。她是他的初恋。那一年她16岁。
那时候,她住在姥姥家,一位慈祥的老人,姥姥不识字,她会在昏黄的灯光下给姥姥读报。直到姥姥说:“丫头,睡觉吧”,然后,姥姥摘下她的老花镜,揉揉眼睛,把报纸平整的放在一边。
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槐树的一端枝丫已经干枯,而另一端却异常茂盛。她喜欢它努力生长的样子,她喜欢它任何时候的芬芳。槐树的左边是姥姥的小花园,确切的说是姥姥种的几盆花,她叫不上名字。小花园的不远处有一口水井。她用水井里的水洗衣服,浇花。姥姥养了一只鹅,她叫它大白。大白的毛很软,很白,她喜欢用手指去触摸。
她童年所有的快乐大约都是发生在那所学校,那个院子。
那时候她上学、放学都会碰到他,他骑一辆蓝色的自行车。她悄悄的打听了他的名字。安枫。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她日记里的常客,她把他叫做大笨。
当她又一次在十字路口看到他时,她有一种想冲上去打个招呼的冲动,哪怕只是“你好”两个字,但是她没有勇气,那两个字卡在她的喉咙里,缓缓的沉重。让她发不出声。他那么帅气,怎么会注意到自己。
她开始织一条深蓝色围巾,织的很长,很长。她想象他戴着围巾的样子,她想象他的微笑。
他眼睛里有星光,总是那么明亮。他的睫毛很黑,像一把扇子。
他比她高一级。他的教室在东边,她的教室在西边。每天她都要从东边绕过去。她有些期待。她最喜欢的是周一,因为升旗的时候她可以肆无忌惮的看着他的背影。
那一次参加运动会,她受伤了,他把她扶起来。他递给她一瓶水。
没事吧?他说。
没,没事。你叫阿青对吧。
她睁大眼睛,脸开始发烫。
原来他也知道她。她红着脸低下头。
他对她微笑,笑容融化了冰雪。
从那时候开始,他送她回家,从不间断。
他悄悄的在她抽屉里放一只苹果。
他叫她小乖。
她把围巾送给他,他抱着她转圈。
一种清澈的幸福。
他们在槐树下写作业,他学大白鹅摇摆着走路。他给她唱新学的英文歌曲。那时候天空很蓝,很高,有大朵的云飘过。
“好想住在云里面,一定很舒服”
“那我剪了云彩给你做被子吧”
她仍记得,学校的花园里有两株樱花,开着粉白的花瓣,如雪般美丽。她把她们捡起来,夹到书里,他在樱花树下讲老师的坏话,把她逗的咯咯笑。她戴着发卡,她的眼睛漆黑,他牵她的手,亲吻她的手指。她在他的手心画圈。她心里砰砰直跳。
他们一起看电影,他送她回家。淡淡的月光,有风,是春天的味道。有粉白的花瓣细微的绽放。他在阴影里吻她,吻她的睫毛,吻她的嘴角,吻她的唇。她感觉有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心里花开一片。
高二那一年,妈妈说:
阿青,跟妈走吧,已经帮你联系好学校了。姥姥现在走了,这里也没什么牵挂的了。
原来幸福如此短暂。
你没有什么牵挂,那么我呢?阿青心想。
她要离开了,她要离开他。怎么可以。
她说过她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他说过要一辈子对她好。
他来送她,她看见他的泪,她知道他爱她。他打着她送他的小红伞。
雨,冰冷的,从四面八方下到心里。
她不知道脸上到底是雨还是泪,怎么擦都擦不掉。
一年,两年。。。。
她给他写信,告诉他她的思念。一封一封。写到学校,写到他家里。
只是,她再也没收到他的回信。
那时,她搭了20多个小时的车来到姥姥的小院,小院已经不再是小院,新盖的红色小洋楼是那么陌生。她找到他的家。
你好!请问安枫住这里吗我我找安枫。
哪个安枫,没这个人。
怎么会,他明明住这里的。
不知道,早搬走了!
早搬走了,搬去哪里。
那谁知道。
阿青,原来你这么傻。
想见他。想念他。
他曾说过要一辈子对她好。
爱上他,已无法回头。
她常往返于两地,她坐在曾经他们喝奶茶的地方,他知道她最喜欢的是粉红色草莓奶茶。他把奶茶递到她手里,她整个手心都是温暖的。然后他会在她的左脸上轻轻的一吻说道:“傻瓜”
小妍说有时候执着并非是一件好事。小妍常半夜给阿青打电话,聊到那些奇怪的客人,聊到咖啡厅那只肥胖的猫,聊到曾经的英语补习班,聊到阿青的一头长发。
为什么不试着剪了。剪了会很好看。
已经习惯了,为什么要剪。
她整理好房间里所有的信,那么多,那么厚。还有那飘了一地的平整的枫叶。
她捡起一片放在手心,只是流泪。
这么久了
我仍做着同样的梦
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