袈澜记 第二卷 三日 第二十章 来者不善
第二十章 来者不善
终南山山门处，巍峨的牌楼前，银妆素裹的雪白世界，左边几树红梅分外耀目，树下初云好整以暇的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身七彩霓裳，光艳夺目，只见她斜支着肘，左手握着一只晶莹的玉杯，杯中液体热气萦绕，塌前火炉上煮着一壶花雕，酒香四溢，浅浅饮酒，一副悠哉闲哉的样子。
山门正前，四对彩衣宫娥一字排开，正中间镶珠嵌玉的五彩鸾驾上垂着重重帘幔，两只火凤停在车辕上，歪着头看着初云。
鸾驾边上立着一名青衣女官，淡妆，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雕着莲花的木钗绾上，清丽出尘，与身边这奢华繁复的车驾极不搭调。
李袈澜飞身到山门时，就看着她娘云兰珠执了个杯子在榻沿挨着初云坐了，李晋东过去执了壶给她二人斟酒。
兰姬隐在结界后面，见她过来，肩上撞了她一下：“一会记得傲一点，对外人一定要冷淡高傲，要不那些个货会背地里给你下绊子。”
李袈澜微一怔愣，瞬间明白兰姬是为她好，嘟嘴道：“姐姐，我出不了结界！”
却见着零领着公子白也在结界后隐着了，看一眼那青衣女子，冲兰姬坏坏一笑：“这下热闹了，鬼妖没来，她却来了。二弟就这么出去了，你还不赶紧跟着去？”
兰姬媚眼含情横了零一眼，零凝眸微笑，竟然也隐在结界后面不出去，招了两张榻子，布置上火炉，烹上茶汤，四人就在山门结界里坐了，一边向李袈澜介绍来人，一边分析形势。
先说鸾驾旁的这名青衣女子，名唤罗敷，狐妖，道行三千年。血缘上，罗氏的家主与兰氏的家主为同母异父的兄妹，罗敷与兰姬算得上是表姐妹。而二人的这位祖奶奶，正是初云的母亲，万狐宫宫主，孟云。
当年孟云一脉只剩她一人被送至红尘镜世，茫然四顾，无亲无友，寻得一灵秀之地潜修千载，收容了一些狐妖精怪，创立万狐宫。为了延续血脉与壮大家族，每十年甄选一次，选出资质与实力最优的狐妖为亲传弟子。
其中修为最高的男弟子可以有机会与她双修，此弟子不必真心爱她，也可以娶心宜的女子为妻，但她为此人所生下的孩子必须为此人的衣钵继承人。此人一旦出师，便需要带着孩子另寻灵秀之地修行，精心将孩子抚养成人。而这个孩子的子孙中，每一代都必须选一名资质最佳者传承孟这个姓氏。
此规矩延续千年，孟氏一族迅速繁衍强大起来。在最后一位亲传弟子玉罗公子连续百年占得王夫之位后，所有人都以为孟云会下嫁与玉罗公子之时，妖狼一族与万狐宫相争，妖狼族族长惊雷倾慕于孟云的美貌，求娶不成，双方开战。妖王狂干涉调停无效，其他妖族趁势以联姻为名求娶孟云，均被孟云拒绝，万狐宫一时遭群妖环伺，成众矢之的，陷入险境，孟云却严禁旁支泄露与万狐宫的关系，令他们保存实力，暂观其变。
此事以魔族祭司执法长老欧阳莲馨介入而终止，惊雷等妖族首领均为孟云所杀，在清理完敌对势力后，孟云成为欧阳莲馨的契约守护，随欧阳莲馨常驻人界。偶有音信传来，定夺宫中重大事件，却不知为何，孟云在四千多年前突然入终南山，成为当时云氏一族家主云天的侧室，并为云天生下一个女儿，即为初云。
此事在万狐宫与各旁支中虽人尽皆知，但却为绝不会告知外人的秘事。到目前为止，万狐宫隐藏的力量，一共有九个分支，均隐去孟姓，兰氏与罗氏便是其中一支。但此事只有万狐宫中人知晓，外人并不曾探得关联，就连初云，也只是得到孟云告知她还有几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姐姐，若真有天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时，可去万狐宫，自会有人为她出头。此事，初云并不曾与凌云说过，按她的想法，娘亲当时所说到“孑然一身，无处可去时”，那恐怕是要无路可走时才能走的路。既然要等到无路可走才能走的路，她眼下自然是不会说与任何人知道。
而万狐宫的狐妖们，虽然对于初云这个半妖有一万分的排斥，她终究是孟云最后一个孩子，也需遵从孟云的意思，照顾这个妹妹，不可让她受人欺负。凌云能够一统妖族，自然有他们的暗中助力，初云成为妖族所承认的妖后，他们也是功不可没。而在凌云为了所谓的血缘纯正的妖族继承人，而不得不纳妃时，在外人看来势力最强大的罗氏与兰氏一族，同时选择将自己的继承人嫁与二世子晋东，令整个妖族一时哗然。
而更让妖族不解的是二世子晋东竟然逃婚了……，接着便是凌云纳魅灵为侧妃，初云休夫回到玄门，更于二十年前嫁与凡人并生下一子……
兰姬自然是不会与李袈澜等说这些家族隐秘之事，只是简单说了这位是当年与自己一起下嫁给李晋东的罗氏继承人，为李晋东名义上的侧妃。罗氏一族在妖族之中颇有实力，虽然李晋东逃婚，但是初云依然得到了罗氏一族的支持，并由此女打点李晋东留在妖族的封地和势力。而兰姬自己，则打着四处打听抓捕二世子的名号在四处游历。
李袈澜听了，奇怪的问道：“姐姐一直在人界抓捕我二哥么？我从前怎么不曾见过姐姐？”
兰姬含笑不语，零唇角微勾，也是不语。公子白看了李袈澜一眼：“这不明摆着嘛，兰姬姐姐中意的人是大哥，怎么会把二哥抓回去成亲？”
零斜了他一眼，满眼均是“就你知道”的意思，公子白吐了吐舌头，留神打量那鸾驾。对众分人析：那鸾驾为五彩，应为妖王侧妃或妖族身份尊贵的女子所乘。当日她母亲带他来终南山，为避讳初云，特意只乘了普通的宫轿，并不曾坐此鸾驾。而凌云后宫之中，除去魅灵，无人有此资格乘座此鸾驾。
而以罗敷的身份，能让她随侍一旁的，妖族之中除了初云确实也没有旁人，但若是接初云，这五彩鸾驾却又低了位份，着实有些奇怪。
四人一边说着，一边听得结界外面青衣女子冲初云执了一礼，盈盈下拜：“母亲大人，儿媳受托替人传妖王法旨与云氏继承人袈澜少主，还请母亲行个方便，请了袈澜少主出来吧。”
初云不答，看了李晋东一眼，柔声问：“晋东，你说这个儿媳妇，为娘是认还是不认。”
李晋东虽面无表情，却声音温柔，低声道：“自然是不能认下的。”
李袈澜听得耳边兰姬一声低叹，眼看着罗敷听了李晋东这毫无情意的话，心有戚戚焉。却不料罗敷并无任何忧色，反而若春风拂柳，微微笑道：“夫君，此事奴家回头再与你算过，眼下，还是先请了袈澜少主出来吧。”
李袈澜听了，想起这位姑娘的三千年道行，自己二哥不过才二千多年，能打得过么？不由得替李晋东担心起来。
初云听了灿然一笑，若云开雾散，明艳不可芳物，道：“非是我不请她出来，你看，这护山的警钟我都敲了，这山上但凡管事的都到这山门来了，她不来，我也没办法。这样吧，这法旨，你先读来我听听。”
罗敷又行了一礼，含笑应道：“非是儿媳违背母亲您的意愿，只是托儿媳办事处的人千叮万嘱，此法旨一定得袈澜少主在场才可宣读。还请母亲大人不要违逆妖王旨意。”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听在在场众人的耳中却分外刺耳，零微微皱了皱眉头，公子白对零说道：“她这话有问题，她不尊称母后却称母亲？难道父王变卦了?”
兰姬淡淡地道：“云势一族，树大根深，在玄门之中是数一数二的家族。妖后要休夫，休得。要再嫁，嫁得。可一旦云氏一族出了什么问题，在那些目光短浅的人眼中，妖后的势力没了，自然就没有再尊她为后的必要了。”
零说：“母后失去了云氏一族这个大靠山，同样出自终南山的父王自然也失去了云氏一族，看来罗敷这是在提醒咱们，父王的处境堪忧。”
李袈澜只觉得头皮一麻，突然道：“不妥。若妖族中人认为二姨不再拥有实力，那么他们是否会以替妖王挽回颜面回由，向我二姨父和小晋林下手？”
零深深的看了李袈澜一眼，心道这孩子确实是长大了，能够迅速推断到刘晋林兰身上，只是这是否也说明她还是相当着紧小晋林的?
兰姬听她话中着急，揽了她的腰，正要开口安慰她此事初云自有安排，却觉得她身体僵硬，都能感觉到她狂乱的心跳，心下一慌，忙整个人抱住，零也发现有异，忙站了起来走过去，和兰姬一起将李袈澜拥在怀里，紧紧环住，在她耳边低声道：“小袈澜不要怕，母后已经做了好排，他们都不会有事的。”
正说着，李袈澜手腕上的荆棘花突的爆起，形成环绕的风将三人环在中间，公子白瞬时持剑而立，环伺四周。星光点点的白色小花，与赤红的荆棘形成强烈的对比。零对兰姬说：“看来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你帮我照顾小白。”
兰姬看了结界外面浑然不觉有异的众人一眼，说：“我出去，你照看她们。”
零还来不急阻止，兰姬已经支起护身结界，直奔到山门外大声道：“此处有危险，大家小心，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罗敷陡然见了她出来，面上笑容凝绝，不待开口，兰姬转头对她说：“你我之争回头再议，眼下有要紧的事要处理。对了，你这鸾驾之中是何人？方不方便带进终南山去？”
罗敷瞪了兰姬一眼，显然是怪她多事。正要说话，突然觉得暖意熏人，触目所极冰雪消融，周遭树木开始吐芽，不知名的小草与野花在地面上蔓延开来，不过几息的功夫，眼前便是一片嫩绿，繁花似锦点缀其间，花香扑鼻而来。
初云身后的红梅尤自傲立于冰雪之中，成为这姹紫嫣红中的一道孤景。初云依然是面含微笑，云兰珠示意李晋东小心，低声道：“贵客既然来了，何不现身相叙？”
一声轻笑，一只素手轻轻挽起珠帘，一身素白衣衫的女子自鸾驾内出来，面若寒霜，语调平淡的道：“要帮忙不？”
她这话是看着兰姬说的，兰姬却愣在当场，一时无言。初云见此女出来，两手紧握成拳，右手中原本握着的玉杯瞬间成为粉末，一双美目紧紧的盯住此女。
零原本搂着李袈澜在怀，看外面一眼，对公子白道：“这是你的亲姨母白魅，你快出去，讲明你娘亲遇害的事情，省得她们打起来。”
公子白正要行动，李袈澜身边的荆棘伸出一根藤蔓将他裹进了荆棘环内，李袈澜仍然是不可抑的瑟瑟发抖，声音颤抖的说道：“外面危险，他道行低，不可以出去。”
公子白听了啼笑皆非的看了零一眼，零只是微微一笑：“日后需要加倍运功修行才是。”
公子白只得点头称是。零看着李袈澜的样子，着实放不下，又观望着山门处，公子白凝望着山门处的白色身影，低声道：“这位姨母我虽然没有见过，但听我娘说过，看着冷淡，实则性烈如火，她若要来找麻烦，应当不会在这鸾驾中坐这么久。”
白魅看了初云一眼，见她如临大敌的样子，退回到车辕边坐了，倚着车门道：“我今儿是来看戏的，暂时不找你们的麻烦。”
初云紧握的双拳并没有丝毫放松，嘴角却牵出一个极淡的笑意，说：“你爷爷杀了我的两个儿子，你怎么说？”
白魅不耐烦的看了初云一眼，冷冷地道：“别说这些没用的！先解决你眼下的事情再说。”
李袈澜第一次见人敢如此当面顶撞初云，一愣之下竟然不抖了，零轻声道：“她有五千年多年道行，从前我娘就很难与她打成平手，现在她闭关数百年出关，暂时不知道实力提升到什么境地了。”
李袈澜随口问:“那你爹呢？”
零认真想了一下：“难说。我已经有近千年没见过我爹出手了。”
李袈澜喔了一声，没有再追问，低声道：“我刚才看见二姨父上吊自杀了，现在要怎么办？”
零低低一叹：“现在着急也无用，目前你自己也不能确定你看到的是正在发生的还是将要发生的事。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便亲自去查看刘叔的情况便是了。”
李袈澜点了点头，说：“外面怎么办?现在是大冷天的，来人用法术令树木植物返青开花，等法术撤走，这些花木都会冻死的。要怎么办？”
零正要说话，公子白没好气的说道：“一会要打起来，终南山都能被削平了，你还有心情关心这些花？”
零见李袈澜已经恢复常态，看了公子白一眼：“你照看小袈澜先。你俩都不许出这保护圈。”
李袈澜乖巧的点了点头，公子白一脸无奈看着零纵身出了结界，朗声道：“妖王世子零在此，请贵客现身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