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太匆匆

古人曾浩叹:“无计留春住！”其实，留不住的岂止是春，难道夏、秋、冬就能留得住吗？之所以说无计留春住，只不过是文人墨客对春情有独钟而已。应该说留不住的是，岁月匆匆的脚步。

每到年末岁尾，总是听到很多人感叹——日子过得好快！是的，真是太快了！去年最后一天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却又是今年的最后一天了。

1

小时候在农村老家，不上学的日子，爱看光影的移动。吃早饭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东厢房的影子在西墙根下，很长很长。太阳升得很慢，影子走得也很慢，却越来越短。吃过午饭，东厢房的影子没有了，西墙的影子却一点一点地长了出来，越来越长。不知不觉间，当西墙的影子爬上东厢房的窗户时，西边一轮夕阳红得真像要滴下血一样，你就会明白古人所说的残阳如血，绝非虚妄夸张。

就这样，日子就像细水静流一样，在光影长了又短、短了又长的变换中，默默无声的流淌着。

但那时的时光步伐却很慢很慢，觉得日子真的很长很长，明年就是遥远的未来。有时候看见邻居孩子有什么新鲜好玩的东西，就缠着母亲给买，母亲总是用“明年再说”来搪塞我。明年？明年不就是人们常说的猴年马月嘛！

小时候对生命的概念是模糊的，懵懵懂懂地不知道生命是有限的，也曾怀着恐惧又好奇的心情跑到前边巷子，看那刚刚故去的老人，但总觉得“死”是别人的事，与自己无关，因为自己的日子是大把大把的，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五年级的那年秋天，阴雨绵绵，仿佛老天爷受了什么委屈似的，还不敢放声痛哭，就那样抽抽搭搭地眼泪流个没完。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唉！这老天爷咋哭起来没完呢，怕是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果然，有天晚上上晚自习时，一个同学被人从教室叫走了，当时就觉得班主任神色有点异样。第二天大家才知道，那个同学在外地工作的哥哥因公去世了，据说是在食品厂杀猪时，被电打死了。因为是因公去世，公家要给他开追悼会，可能是为了凑人数，村里让学校的学生都去参加。

那天，在一片泥泞的“营后头”——村里的公共墓地——开完追悼会，晚上又淅淅沥沥地又下起了雨。听着窗外滴答的雨声，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心里默念着“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才第一次明明白白清清晰晰地意识到人是会死的，越想越不可思议，越不可思议就越觉得恐惧——人死了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啊！……滴滴答答的雨声敲打着细小脆弱的神经，让我几乎一夜无眠。

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失眠，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对生命、死亡和时间有所思考。

2

时光的脚步走过了童年，又不紧不慢地走过了青年。步入社会，成家立业后，时光的脚步便有了几分匆匆。突然间就明白了，小时候时光的脚步并不慢，而是我们盼望长大的心情太迫切，好像时光的脚步总是赶不上我们长大的脚步。

自己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我想大概是把父亲的称呼从“爸爸”改为“爸”的那天吧。

长大成人，娶妻生子，生命抛却了幼稚的浮躁，进入了相对平稳的时期，时光的脚步就渐渐地超越了生命的脚步，并且越走越快。儿子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小儿郎……再到如今也面临成家立业。回头看看，仿佛就是一夜之间的事。

有一年过年回到老家，发现母亲的两颗门牙掉了，张嘴说话时赫然一个黑洞，没牙的人会显得更苍老。当着母亲的面，我低着头哽咽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里诅咒着那无情的岁月，你怎么如此着急地催人老去？！那天吃饭，我酩酊大醉失声痛哭。

三十八岁的那年，我经历了人生第一场重大变故——父亲去世了。

在我印象里，父亲的身体非常好，好像都很少感冒，从来都没见过他吃药打针，退休后常常在老干部活动中心打乒乓球，七十多岁时还红光满面，像画上的老寿星一样长着长长的眉毛。

2005年春节时，父亲说他感到不舒服，我也没有太在意，觉得就是小病小痛的不要紧，就赶回厂里上班了。结果半年不到，心脏衰竭就夺走了父亲还不算太苍老的生命。

父亲的去世，让人到中年的我，又一次思考生命、死亡和时间。

3

佛说世间的万事万物就是一个“空”字，这也许真的不好理解。

一个人出生之前和死亡之后，这个“真实”存在的世界都和你没关系。对于这个“真实”的世界来说，是你不存在或者是不存在了；而对于你来说，这个“真实”的世界就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想来，世界上万事万物不都是一个“空”字吗？至于你那短暂的生命里所经历到的、看到的，用佛的话来说，都不过是幻象而已，其实是什么都不存在。

要不人们常说，人生如梦！既然是梦，当然就是虚幻的、不存在的，那不是“空”又是什么呢？

就像海市蜃楼一样，在一定的气候条件下，人们就可以看得见它；当气候条件发生变化了，就看不见了。通常，人们认为是海市蜃楼消失了、不存在了。但事实上，海市蜃楼永远就在那里，只是你看不见了。反过来，对于海市蜃楼来说，不就是你不存在了吗？

其实，生命的不好理解，就是时间概念的不好理解。

4

云卷云舒，花开花落，时光的脚步飞奔着来到了“天命”之年，也许是看惯了生老病死，对生命就多了几分敬畏，对死亡就少了几分恐惧。

除了打过苍蝇、拍过蚊子，我这大半辈子就几乎没有杀过生。

有一年过年没回老家，自己准备年货时买了一只活鸡。买的时候没想太多，临到杀的时候却束手无策。看着嘎嘎哀鸣挣扎欲逃的鸡，一家三口人面面相觑，竟不知如何是好。后来还是邻居帮忙，那只可怜的鸡才上了我们家的餐桌。

每次到菜市场买菜，见到卖活鱼的摊子，我都会远远地绕道而行，即使妻要买鱼，贩子杀鱼的时候，我也会躲到很远的地方，不敢看一眼。

有一次，到无锡出差，客户招待吃饭。主人很是热情，点了一大桌菜，都是本地特色菜肴。不得不佩服南方人会吃，各色菜品色香味俱佳，吃得人齿颊留香，直呼大快朵颐。但有一道菜，我却望而却步，不敢下箸。

那是一道活炝青虾，也叫醉虾。加盖的玻璃碗里，泡在酒里的青虾蓝盈盈的晶莹剔透，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仿佛还不知道自己即将葬身人腹。

也许会有人说，这不是虚伪吗？吃都吃了，还装什么装！如果真有好生之德，你怎么不去吃斋念佛啊？阿弥陀佛！我不辩解，只能说声不好意思，我也知道悲天悯人的情怀是不需要标榜的。

毋庸讳言，我曾经对死亡是恐惧的。当年父亲入殓时，我竟然都没敢看一眼。但这么多年，在厂里也送走了不少的老人，慢慢地对死亡也不是那么恐惧了。最近送别一位老人，在遗体告别时，我竟能够细细打量老人的遗容，而内心波澜不惊。

这是不是因为到了“天命”之年，能够对生命有所理解而致呢？

5

不能不说霍金是天才，但他的《时间简史》确实看不懂，尽管那不是什么深奥的高头讲章，只不过是本科普读物。

霍金认为时间和空间是一体的，随着宇宙空间的无限膨胀，时间也在无限的延伸，如果宇宙停止膨胀，时间也就停止了，也就到了世界末日了。

我却认为时间和空间是不一样的。空间实实在在就在那里，套句仓央嘉措的话，你在或不在，空间就在那里。而时间呢？如果说时间是无限延伸的，那过去的时间哪儿去了？未来的时间又在哪里？

其实，时间是不存在的，或者至少是静止的。我们常说的时间概念，只不过是一段生命历程。

有人说，不对吧？我们这个世界分明是白昼黑夜、四季交替，过了一年又一年啊！是的，这没错。不过，白昼黑夜还有春夏秋冬都不过是地球自转和公转造成的一种自然现象，只不过是时间的假象。假如你跳出太阳系找到一个静止的点，就不会有昼夜交替和四季轮回了。

所以说，也许不是时光的脚步太匆匆，而是我们的生命老得太快。

真的就像古人说的那样，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2016年12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