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之光|祖孙偷吃皮绳头
这是六十年前的事，现在还记忆忧新。
一个春天的上午，那时我才八九岁大，中午放学后，我去奶奶家，见奶奶正在厨房灶火前坐着，一边拨火，一边拉风箱，满屋烟熏火燎的，白色的水蒸气乱飞，只看到奶奶模糊的身影。
“小四，你来得正好，算你有福气，我在煮肉，一会熟了咱俩吃！”
我一听有肉，馋得直流口水，钻进厨房，揭开锅盖，只见在咕咕嘟嘟翻滚的水花中，上下跳动着成段的东两，一寸长左右，淡黄色。我看不出是啥，猜测着问：“象鱼，又没有头，象肉，又没香气！奶，我说不来，到底这是啥？”
“奶奶好久都没吃肉了，嘴馋得很！我想啊想，想到咱家现在也不喂牛了，里间墙上还挂着牛缰绳和皮笼头也没用。我寻思着，这牛笼头和缰绳都是牛筋或牛皮做的，那都是肉哇，我就先剪下牛笼头，拆开剪成段，我昨晚上用清水泡上，刚下工时，我一看，都泡泛开了，我就下锅煮上了！我想偷吃，被你撞上了，也好，见了面，分一半！”
我天真地追问：“你煮得太少啦，应该连牛缰绳也煮上，咱两家，都能过上年！俺妈，俺大，还有俺哥，俺姐，俺妹，让他们都尝尝！”
“那不行，我这是试验，先弄笼头煮，如果好吃，明天就把缰绳也煮了，如果不中吃，要全煮了，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我想了想，奶奶说得也在理，但心里在嘀咕，俺大（父亲)俺妈吃不上，太遗憾了，心里有些隐隐不快。
我没敢出去，一直站锅台边站着，站得腿发麻，活动活动腿脚还站着，傻愣愣地盯着锅里翻腾的水花和绳头。
停了一阵，用手一抹脸和头，手上湿湿的，两眼盯得发酸，眨巴几下眼，停一会眼又酸了，就揉几下还盯着，光怕皮绳头飞了，又怕奶奶偷吃。
煮了一阵儿，我觉得简直有一年那么长，实在等不及了，就从奶奶手中夺过筷子，夹出一截，直往嘴里填，当时，一下子把嘴烧得生疼，嚼了几下也没品出啥味，就生生咽了下去。当时的喉咙好一阵火烧刺痛，双眼流泪。
奶奶赶紧打了半碗凉水，让我喝，我咕咚咕咚一气喝下，才压住了肚子里的剧痛。
奶奶数落我：“看把你急的，烧坏了吧？你要想早点吃，应该先打碗凉水放锅台上，再把肉夹进凉水碗里冰冰，再吃就不烫你啦！”
我自嘲地笑了笑。
奶奶也不等了，用筷子把牛绳头全夹进冷水中，又拿了一个碗，稍停一会，把碗中的牛绳头全捞出放空碗中，又捏了一撮盐搅了几搅。
我忙转身往筷笼中抽了双筷子，夹了几条牛绳头，狠狠地咬，用地嚼，感觉除了咸，再没什么味，也不腥，也不香，但还是吃得很满足，因早上吃的是米糠掺高粱面窝头，连吃两天连屎都拉不出来。因此，我和奶奶一会就把这牛笼头吃光了。
奶奶㖭了㖭嘴，又用舌头搅了几下，喝了几口水，对我说：“咱俩偷吃肉，你可千万千万别对外人说！”
我瞪着眼问她：“那为啥？”
“这事要让外人知道了，人家要笑掉大牙，说奶奶是馋嘴猫，在家偷吃！”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保证道：“我决不给旁人说，说了是小狗！那能给俺妈俺大（父亲)说吗？”
“更不能，你想，咱俩把肉都吃完啦，他们也想吃，咱往哪去弄！”奶奶解释道。
“那不是还有个大缰绳吗？”我提醒奶奶，怕她糊涂忘了。
“你以后还想吃吗？要都吃了，以后咱俩咋吃？”奶奶又说。
我不吭声了，知道奶奶是向着我呢，觉得奶奶太亲了。
我脑子里有好多疑问：“奶奶，你以前吃过这牛笼头吗？”
“听老人说，以前灾荒年吃过。”
“现在有以前好吗？”
“现在的饥荒，也是暂时的，苏联逼债，全国又遭水灾，都连续几年了，国家有难了，让咱们百姓勒紧裤带，那是应该的！灾荒一过，啥都会好的！”奶奶苦笑了一下。
“你们逃荒要饭，离现在多少年了？”我问。
“有二十多年了吧，就是解放前，那时的世道，乱得很！蒋介石扒开花园口，说是挡日本人，事实上也没挡住坏蛋，却把老百姓害苦了。咱们黄泛区，一片汪洋，房倒屋塌，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活着的也无家可归，妻离子散，那都不是人过的日子。
“咱家逃出去得早，算是全家都保住了命，也没少受罪，还好，没被饿死！
“就是在不遭灾荒的那些年，土匪横行，也没有安生日子过。富人怕土匪绑票，穷人怕饿死，都是提心吊胆地过。
“现在虽然缺吃的，但世道太平，比旧社会强万倍！”
奶奶的话，我那时不懂，那时的人们，生活那么艰难，为啥没有怨言？后来亲眼看到党和毛泽东宏伟的业绩，从缺粮到吃饱，又到吃好，从中国几十年的巨变，才真正感到共产党和毛主席的真正伟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亿万人的心始终和党连在一起——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那次和奶奶吃皮绳的味道，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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