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转眼间,在这个地方活了快30年了。头四年是圈在了学校的院子里,也只在临近毕业的时候,才沿着天山路向西北,走到娄山关路那里去买件T恤,就没有到处去闲逛过,可惜。
在水波荡漾的黄浦江水边,北面有座下海庙,就在海门路的北头正对着的地方。渔民到海里去打渔,在古代叫下海。这个词在改革开放的初期,想必很多人也知道。从海上回来,叫上海。下海之前要去提着香烛供品去下海庙烧香求保佑,上海之后,自然就要去上海庙去烧香拜谢海神的不杀之恩。这上海庙就在南岸再往下游十里,叫庆宁寺的地方,但却不是庆宁寺,估计是因为在高地上,因而被称为高庙的一座道观。上海,上海,据称就是这么得来的名字。
上海的人,说来奇怪的很,总是被其他的地方误解,那感觉不是鄙视,是有些不屑和嘲讽,我自己作为外乡来的,是不太理解这个状态的。上海的人,特别是以前郊区的,大多是与四周邻省的人们一样,朴实,厚道。市区的人们,也多有修养和分寸,应该说是全国各地比较而言,最懂得界线和尺度的,更不用说对他人的尊重和不冒犯。即使是在甲方乙方的时候,也不至于落到我老家的甲方那样 - 你能再喝多少杯酒,就再付你多少帐;你要是能把这盆水煮鱼的油喝下去,我就把项目给你,那种粗鲁和出格的地步。更多的是,能谈就谈,谈不到一起,大家礼节不失,可以握手再见的。
我是很认同这样的氛围的,也颇不以为那种把精明算计的光环,加在我成家立业的这个地方的人们头上是有多么有意思。
应该说那是一种“人不知而不愠”的君子风度,既然不为外省外市的人们所赏识,那就无所谓,随他去,我自清风明月的一种旷达,旷达其实也不太准确,应该叫自我才合适一些。
帝都的人们却仿佛钟情于上海人间的这种自我的。我且不去比你帝都的路宽、楼粗、官高,也不去比广州深圳的土豪、新贵、高调,我自沉浸在梧桐树下、湖南路上的洋房,思南公馆边的公园,马勒别墅和人民公园里洋人经营的酒吧,自有我的自在和一份天地。这个,应该就是所谓小资的情调吧。
可能,恰恰是这份自我的生活,营造出来了这个城市的魅力。帝都的朋友们来了,我们也不由自主地让他们能体验一下,我们自己都难得一试的小资生活,不这样做,就会内心感到欠疚,好像没尽到地主之谊似的。
譬如说,一定要带他们到江边的宝来纳去喝上几杯德国的啤酒。江风习习,远近的男女三三两两,邻座的一群同僚们热烈地在讨论着那些听起来就相当高端的话题。而引起他们注目的,其实是一位面膜清秀姣好,身材苗条的姑娘不时把脸贴在边上的男士耳旁,眉目舞动地私语;亦或是那个背影玲珑,身着旗袍般合身的连衣裙子的女子,不时地起身,款款地走过去了。我猜,应该是这个时候,才能他们的心中清澈地投下上海,这小资之魔都的美好的身影的。
倘若他们来时都带了夫人。自然也不变带去江边,新天地,那些风月赏目之地去,免得夫人们看到了相公们不定的眼神会心中不满。那就按部就班地选一个江南菜系的馆子,也不一定是外婆家或者是桂满陇,或许是徽菜或者本帮的海鲜小馆,但必须是那陈街旧巷的里弄里的,去坐于那小楼中红漆斑驳的西式木窗之傍,二楼梧桐树的枝叶之间,点上几个本帮菜的爆鱼、草头圈子、八宝辣酱和清蒸鳜鱼之类,酒可以是黄酒,可以是啤酒,甚至可以带来家藏10年的威士忌,在一片吵杂之中,朋友们的一起高谈阔论一番。
当时人虽然坐在窗内灯下,神却像分身似的飞到了窗外的路边。把这长挌的木窗、这法国梧桐,把窗内暖色灯下的一张张脸,把这身边侧身躲过的女子,头歪着倚偎在男友的肩上走过,这一切,都投映到了一起,仿佛已经自己置身于外,给自己所在的一切,画了一幅朦胧的油画一般。
这一刻,才让人叹喂:小资这个词,太浅薄无知了。有幸落在这里,此生不睦他乡。
2020.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