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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 |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2018-05-26  本文已影响367人  咖啡遇茶
黛玉的情,是棉里的针,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甜蜜的蛊惑,有几许酸楚,几丝甜蜜,几分隐忧,几针刺痛,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光中,一步一步地渗进他的内心。他一定是明白她的情谊,知道她的苦衷,甚至是享受她的刻薄,留恋她的苦涩。他接受了她的眼泪与苛求,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黛玉 |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壹 寄人篱下,冷暖自知

那一年,少女黛玉告别了相依为命的父亲,孤身来到了外祖母身边,来到贾府。遭遇宝玉,遭遇了一世情缘、一场宿命。

首先说贾府,她的投身之所。

那是一个聚集了儒家、道家、法家、庄子的亦正亦邪的思想的中庸之地,也是一个关起门来的封建小王朝,四大家族枝叶勾连,互相攀扯、声势显赫。

那是一片世外桃源,时时处处清新雅致、曲径通幽;也是一个女儿国,有一群青春靓丽活泼的身影,赏花弄月,把酒吟诗,感时花溅泪,自在娇莺恰恰啼。

那是一片女性文化、女性权谋盛行的小天地,虽有一个疼爱自己不亚于宝玉的睿智的外祖母,但在人群中,从来不乏王夫人似的敲山震虎,风姐似的恩威并重,宝姐姐似的明察秋毫,以及看人下菜碟的家下人。

这样一幅人生百态图,随着年幼的林黛玉踏进贾府的那一刻,便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也使得初到贾府的黛玉,时时处处透着一份清醒的自尊与刻意的矜持。

黛玉 |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单是在路上观察到贾府的三等仆人的吃穿用度已是不凡,她便不肯多说一言,多行一步,唯恐被人耻笑了去。

第一次被贾母问读了什么书,她答,只刚念了四书。见了宝玉,她已经学会改口:不曾读,只些许认识几个字。

第一次去拜访二舅母王夫人,落座、被留吃饭,她处处留心,拒绝得不卑不亢、有礼有节。和大家一起用晚膳,又留意到漱口和吃茶的习惯和在家时有别——少不得将自幼养成的习惯一一改过。

跟着外祖母过活,吃穿用度皆是依靠。知道自己天生体弱多病,“是个美人灯,吹吹就坏了”,已是不妥,再嚷嚷着要吃燕窝养病就更是说不过去了。

行酒令时,因无意中说了一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被宝钗发现,不惜以身作则劝诫她,惊讶于宝姐姐的不计前嫌,日后对她亦再无芥蒂。

雨夜,收到宝钗差婆子送来的二两燕窝,并一包“洁粉梅片雪花洋糖”,也感喟于人情冷暖,对婆子说了几句贴心的话,又特意地赏了几百吊钱。

黛玉,天生便有一颗敏感异于常人的七窍玲珑心。

曹雪芹对于黛玉的描画,极是写意。不像白描宝玉的面若桃花、眉目含情,也不像凤姐的“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对于黛玉的容颜,他从没有特意的刻画,却渗透到了日常生活中一点一滴的细节上。

此情此景,亦如昨日的我们。当我们努力追忆对方的容颜,而所捕捉到的不过是极其模糊的面容,和那风中流淌的一颦一笑和只字片言,待多年后的记忆风干,只剩深藏于心的感伤,和许多年前我们共同赏过的一轮明月,而这一切,竟已足够。

黛者,青黑色,高洁、素雅。有诗云:“临桥看黛色,映渚梅铅辉”。“黛色”,与“铅辉”遥相呼应。

宝玉第一次见她,便送了她两个字——颦儿,取眉尖若蹙之意。没有明眸善睐、没有巧笑倩兮,而是眉心自带一缕孤傲与忧愁。

环顾她所居住的潇湘馆院,种着大片斑斑点点的湘妃竹,一地的竹影参差,苔痕浓淡,点缀着几扇红纱窗、跳动的鹦鹉,素雅中透着几丝灵动。

兴儿在尤二姐处说嘴,说尤三姐的形容身段和黛玉有几分相似;王夫人说晴雯:“打扮得像个病西施”,又说她“样子有点像你林妹妹”。

紫鹃说她家的姑娘,无事不是愁眉便是泪眼。日里作诗抚琴,也是青衣白衫为主,素净得紧,即便是过生日,也并不曾认真打扮,约略换了几件鲜艳的衣服,便宛若神妃仙子。

可知黛玉,是极其美丽的女孩子,但属于美丽而不自知,抑或是说美丽而不自持美丽。她的美,不在于她的肉体,全在才情,全在灵魂,而她的灵魂,又藏在她的文字里,在她的诗意里,在她虚虚实实的眼神里。

黛玉 |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曹雪芹也曾借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机会,点评了黛玉的闺房:“哪里是小姐的绣房,竟是个上等的书房!”但在那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黛玉的才情,是诗意的栖居于大地的一种闲笔,一派闲愁。

元春省亲,令众人赋诗,宝玉作四首,唯有黛玉代笔所作的诗高居榜首;中秋节,与湘云即兴对诗,吟得一句:“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令人惊叹;园中原本遭人嫌弃的破败荷叶,只因黛玉引一句李义山的诗:“留的残荷听雨声”,意境甚美,便也得以保全;香菱要学作诗,却也舍近求远,绕过自家姑娘,巴巴来求黛玉。后在黛玉的点拨下,竟在梦里吟得八句——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黛玉的清高与孤单,是在人间四月芳菲尽时打扫落花、收在绢袋里,埋成一个花冢。宝玉说,让它们随着一江春水流走,但在黛玉担心它们不知会流向何处,倘若流到污秽之处,岂不是糟蹋了它!

宝玉与黛玉起冲突,回去写了偈语:“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 ”而黛玉还他:无立足境,是方干净。

这样的黛玉,孤独而清醒的黛玉,身处红尘仍能让心灵独处一室的黛玉,却唯独和宝玉过不去,和她心意相通的宝玉过不去。哪怕她能够悟道“心体亦空,万缘俱寂”。哪怕她能够说出:“质本洁来还洁去”,能够写出”无立足境,是方干净”。哪怕她的到来,只为了却一段情缘,偿还一世的眼泪。但她仍然挣扎在红尘中,纠缠在她的情缘里,不得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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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黛玉的心事,温柔的刺探

也许正是因为爱,因为外祖母的怜爱,因为宝玉的珍惜,让原本懂得克己复礼的黛玉将自己的内心敞开了一道鲜亮的口子,而显出几分女孩子特有的肆意与俏皮。

从贾母见面便抱着黛玉哭,哭那个她最特爱的女儿、哭苦命的外孙女,便注定了黛玉在贾府的处境不会算差。

而宝玉,恰似出现在她前世的梦里,今生的相见,不过是一个轮回,一次眼泪的偿还。那样的富贵不识愁滋味的公子哥,偏偏怀有一份不用言语都能领悟的珍惜与懂得。

他会因她没有佩戴一块同样的玉,而狠命地摔那个“劳什子”。在那个并不尊重女性的天地里,他还独独怀有一份痴心。只有他会说:“男人是泥做的骨肉,女子是水做的骨肉。”

他本以为众人的眼泪都只为自己而流,以为世间的女子都因自己的偏好而穿红色。后来,经历了“龄蔷之恋”、经历了众多不可逆转的离别,他终于明白了,一个人一生只能得一份眼泪,也甘愿属于自己的那份眼泪只能是黛玉。“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得一瓢饮”。

但黛玉是懂得他的痴心的。她看宝玉的视角,从来与众不同。他的不求功名,只愿学些精致的淘气,她从未像宝姐姐云妹妹一样苦心孤诣地劝他考一番功名,谋一番事业。晴雯因他而死,他作诗纪念:“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黛玉听闻,不但不怪罪,反倒陪他一起斟酌。

雪天,胭脂队罚宝玉去访妙玉祈红梅。李纨让人陪了宝玉去,而黛玉反而劝住众人——这样反不能得。与其说不能得,倒不如说黛玉感应到了妙玉的那份孤独而隐秘的情感,而她充分理解,不忍辜负。

他也是好色的,既好红色,又爱美色。看到袭人穿红色衣衫的表妹,也要感叹一番。看到宝姐姐雪白的膀子上佩戴着红玉串,也会心生恋慕。警幻仙子说他是“古今第一淫人”。但他的“好色”,也许用“珍惜“与“欣赏”来说,更恰当些。他为了丫鬟、为了戏子吃了老父死命的板子。众人乱作一团,她哭得眼睛肿成了个桃儿,幽幽戚戚地说:从今往后,你都改了吧!

他挨了打,血肉模糊、几乎断气,众人都慌作一团,但他全然不在心上,看到双眼哭成桃子的她,只会担心她冒着暑气前来,倘使熬坏了身体怎么办?他说:你放心,为了这些人,死了也是愿意的。

黛玉与宝玉一样,对于美的事物,美的情感,都心怀感念、有心维护。宝黛之间,互相缠绕牵扯,彼此珍惜懂得。他们之间的信任与纠缠,不是任何一个第三者可以凭借一句话,一个信物,一次误会来离间和瓦解的。

这样的宝玉,珍重千红一窟,懂得万艳同悲,侧耳倾听欢声笑语中的一丝惆怅,应和着黛玉的所有的心事,理解她的苦衷,陪伴她,容忍她,开解她,尊重她,在那个少女情怀总是春的年龄,他成了她的眉间的一抹新愁,亦是她所有纠结的心事和深闺梦里的解铃人。

同样,也让那样一个蕙质兰心、冷暖自知的黛玉,在他面前,在爱情面前,总是固执地表现出敏感、忧戚、多疑,尖酸刻薄的一面。

她会嘲笑他看到宝姐姐就变成了一只“呆雁”;她会谈金玉色变、谈麒麟色变;她会挖苦他:怎么我平日里说的,你只当耳旁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

她会在他的面前哭: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她会失态争吵,会剪荷包又剪穗子,闹得人仰马翻。她会提诗、烧丝帕,万念俱灰。

黛玉的情,是棉里的针,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甜蜜的蛊惑,有几许酸楚,几丝甜蜜,几分隐忧,几针刺痛,在他们耳鬓厮磨的时光中,一步一步地渗进他的内心,但他一定是明白她的情谊,知道她的苦衷,甚至是享受她的刻薄与,留恋她的苦涩。

因为懂得,所以珍惜。因为珍惜,所以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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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

大观园的女孩子,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志趣。

宝钗左右逢缘,八面玲珑;探春努力让自己跻身上流;湘云大概是励志型的,在家里夜夜做绣工,但每次来贾府,还是一团喜气;黛玉便是一派的无欲无求,从不刻意谋划,也从不奉劝宝玉去考取一份功名,走经济仕途之路。

这样的黛玉,活得不卑不亢、自在随性,颇有几分佛性。看到黛玉,容易让人想起仓央嘉措的不悲不喜、不得不失。

黛玉 |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生命本无常,宝黛之间心意相通,至于是否一定需要一个形式上的圆满,已经不重要,一日得道,终身不再失去。最后的宝黛钗之间,应该不是算计,不是权谋,不是谁打败了谁,而应该是同人性的握手言和。最后,宝钗留在宝玉身边,是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之后的另一种默契,一种延续。

若说悲剧,可能是小人物从来躲不过的人生的游戏规则,躲不过的万事的因缘宿命,躲不过的“缘来而聚,缘尽而散”。

元春省亲之后,赐给大观园众人的端午节礼,而只有宝玉和宝姐姐一样。也许从那时起,黛玉便知道“木石前盟”和“金玉良缘”无法抗争,悲剧的结局一开始便已注定。爱或不爱,在生存法则里,原本不是最重要。

随着贾家家势的江河日下,四大家族一损俱损。大观园的破败早已注定,女孩子们的悲剧也在宝玉早年误入的太虚幻境时,早已书写好。早夭的迎春,远嫁的探春,出家的惜春,青春空房的宝钗,宝玉的出家…….无数的聚散离合,只是佛眼看小人物无奈挣扎的水中花、镜中月。

正如小说开篇所言,那颗石头来到世上,只为了感受一段红尘的富贵与磨难,而它终将由一僧一道取回,离去。

宝黛之间的缘分,是前世命定。前世,神瑛侍者日日灌溉一株绛珠草,他们之间,欠着一份恩情。今生,黛玉来到宝玉身边,只为还他以眼泪。眼泪偿尽,她也便去了。

质本洁来还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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