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小小说）
今天周末，但是因为临近年关，我需要加会儿班，毕竟马上就要放假了。
突然，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接到老家的电话，哥哥打来的：父亲病危。我的眼泪立马不自觉的流出来……我要回家：见我父亲！我能想象此时此刻，我的老父亲躺在炕上，大哥正等着他咽气，院子里在盘灶……我不敢想象，我无法想象。
我超过一辆又一辆汽车，胆战心惊地注视着在冰雪的路上行走的车，生怕别人碰我，也生怕我碰到别人。半路上却接到大嫂电话：不着急，慢点开车，老爷子这会没事。我听着关怀的话，心里热了一下，从家里出门时，老婆担心路上有雪不安全，劝我买明天的火车票，我说：你怕死你坐火车，我开车回去，我怕赶不上，赶不上见我辛苦一辈子的父亲。！看着老婆那张脸，我心里也很酸，以往老父亲每到腊月都会给我们带肉带鸡蛋，他说：刚刚（儿子的小名）正在上高中，猪是我自己喂包谷面养大的，鸡满地跑，蛋是土鸡蛋，你不会看土鸡蛋你就打开一个看看，蛋黄黄丢丢的就是土鸡蛋……
我能想象我的老父亲，为了能来到我的家，从农村到城里，他需要鸡叫二遍时就起床，徒步一个多小时走到镇上，先坐小巴再从县上买硬座，到了兰州坐公交，身上背着排骨和后腿，手里提着麦草隔着的鸡蛋箱子，星星点灯时才能到我家。他总是对我说：我来就是怕你们要回家过年，咱家冷的很，刚刚和他妈妈受不了，过年好好在家休息休息，我没事，我身体好着呢，我还有时间跑……想着想着，我已是泪流满面。
每次他来的第二天，太阳还在被窝里，他却轻手轻脚的起了床，老婆怕他偷偷走，睡觉时耳朵耽在床边上，听到动静拽住老父亲：爸，你住几天不成吗？我父亲说：不行，杀了年猪又抓了猪娃，要给猪娃添热灰呢。他八百里奔驰只为给我送年猪，待一夜，却又要急匆匆回去操心他的猪崽崽。我说：爸，我重要还是你的猪娃重要。父亲把自己笑的不好意思了：你有媳妇操心着，猪娃没人管么。是啊，想到这里我心里很堵，父亲很少给我打电话，就是腊月来送肉也是不打招呼就来，他总说：我有时间我没事，不能耽搁你们。父亲身体还行，自己种了三亩地，头年种麦子，来年种玉米，门口有块菜地，自己吃不完就摘了送到大哥门口，提着空篮子回自己的房子。
房子是我盖的，老婆两次专门回家接父亲来兰州，他总是说：地不行，猪不行，门口的菜地就荒了，他不说打扰我们，也不说他来了不方便，直说他的鸡鸭鹅，我只能给他盖了新房，装了电暖，但是他舍不得用，怕费电。我说你用的电费我出，他说你的钱就不是钱了啊。 大哥住在村东头，老父亲住在西头，大哥忙着自己日子，大嫂忙着自己孙子，好在老父亲自己还行，一勺子猪油一把面，搁点青菜豆腐就是一年四季。
我心里无比惦念着病床上的老父亲，一幕幕的闪过老父亲的过往，我就觉得自己总是那么没用，不能陪在父亲身边尽孝，又不能带父亲去天南海角看一看。
天擦黑时进了庄子、进了院子，院子里一口白棺材正在上漆，窗户用白纸糊了起来，墙角有人在盘灶，我哭着喊：爸啊，我来晚了。大嫂却从堂屋飘了出来：别哭，别哭，人还在呢。
我父亲躺在炕上，看见我眼泪就流下来，他说：你咋来的，坐火车还是开车，路上雪大不大。我说：开车来的，雪不大路不滑。我看着穿着寿衣的父亲，宽大寿衣下面是清而廋的父亲，屋子里坐着村上的几个老人和我大哥。我把大哥拉出去：怎么回事，爸还活着你们就这样。大哥说：一般都这样，老人两天不吃饭就是要走了净肚子，提前准备好，免得事上乱哄哄的。我说：赶紧送医院吧，我看爸就是阳了以后的症状。大嫂过来说：你在城里不知道乡下的规程，老人这样就不要折腾了，让他安安心心的走。我还有件事要给你说，你在城里有房子，也不可能回村上了，老爷子的院子和地我们就种了昂。我说：我得跟我媳妇商量一下。大嫂说：这有啥商量的，难道她要回来住，要回来种地。我说：先不扯这些，先把爸送医院。大哥说：你想怎样我不拦你，别怪庄上人骂就成。我怕求啊，我给自己的父亲治病，跟他们有屁毛关系。我给媳妇打了电话，把这边的事说了一下，让她赶快联系医院，我连夜开车回兰州。
清晨五点，我老婆在南站高速路口等我们，她端着保温杯，手里捏着药片：爸，先把药喝上。但是我父亲拉裤子了，我老婆说啥：这是病发出来了，拉出来的都是病毒的尸体。我们顾不上收拾父亲，老婆脱下羽绒服裹在父亲的光腿上，一路到了医院。父亲挺过来了，住院第四天他闲不住，给邻床的病人倒尿盆。父亲的身体素质是很好的，常年劳作的肌肉虽然贴着骨头，摸起来却是硬邦邦的，透着山的力量。
这次我们没让父亲回家，他好像也给自己低了头，每天一个人楼下溜一圈，回来后抱着收音机坐在凉台听秦腔。大嫂打电话来：爸不回来了吗，强强看了个媳妇，想着成了就今年给办了，我想把媳妇娶在老院子。我说：老院子是留给我的，房子是我翻修的，爸还活着，我也不知道他那天想回家。其实，我没打算过回老家，要老院，只不过生气他们这种做法，眼里没人，眼里只有地和院子。我问父亲：大哥要院子，你说给我没意见。父亲说：你们都是几十岁的人了，自己的主自己做，你怎么想就怎么做，问我就跟问死人一样。
说句实话，在农村有这个说法，老人不吃不喝后一般都是通知亲戚和儿女，帮忙的人开始准备吃席的基础，亲人们守在身边等着老人走。我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是我父亲却挺了过来。
加油呀，父亲，让我在您身边多尽尽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