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再幼稚一会儿

前两天给我妹打电话，电话里说了一通经验道理，教她在大学里要如何如何。挂电话之前，她说，觉得我年纪比她大很多的样子。但说来，我也只不过刚毕业一年。

其实，在听到妹妹说我比她成熟得多的时候，我是有点高兴的。成熟，在这里成了一种赞赏。

好像确实是这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成熟，由水果蔬菜的成长阶段变成了人们乐意追求的形容词，仿佛被别人形容成熟，是一种极大的表扬。但这种表扬的含义，究竟又是怎么形成的呢？

我想大概来源于和它类似，却更年轻的另一个词：懂事。

在我的印象里，最开始得到“懂事”的称赞是小时候照顾妹妹之后，大人们笑眯眯抚着我的头说：“呀，真懂事！”然后我就像吃了甜食一样心满意足。再往后，出现“懂事”的场景越来越多，打扫卫生啦，按时睡觉啦，考试第一啦。总之，“懂事”这个词，在我作为小孩的世界里，是一个无上的荣誉。并且，据我观察，我身边的人都或多或少地，也受到这个词的支配。

“懂事”这个词看起来很大，像是用来形容一个博学多才的人知道得多。当然我们都理解它的意思。对我来说，它更多体现在我理解/共情的能力上。每当我能够理解父母或者他人并采取行动的时候，就会听这句表扬“真懂事”。

但人是会长大的，不能总用“懂事”来形容一个人，所以到了一定年龄，别人不再夸你“真懂事”，而是说“你好成熟”。然而，字词改变了，对我们的意义却没变，我们还是会把它当作赞赏，当作荣誉，并且抗拒它的反面，害怕别人说我们“不成熟”。

于是，我们要变得成熟，至少，也要假装成熟。

然而变得成熟是不由人主观控制的，它只在该发生的时候发生，但假装成熟就容易得多，因为成熟似乎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懂得很多道理。从你的父母，到你的上司，甚至是你同龄的人，只要自认比你成熟，就会告诉你很多道理。有的你乍一听，确实很有道理，你就感叹佩服：确实好有道理，他好成熟啊。反过来，当你遇见你自认为比他成熟的人，你就开始大谈你的经验道理，营造了一种“啊，我真成熟，比你懂得更多道理”的优越感。

所以，好为人师除了是一个坏习惯，它还和你对成熟的认知有关。

除了从“成熟”的表扬中获得优越感，伴随着成长，人们有了一个印象，就是：成熟的人会做“对”的决定。比如选择专业时，会选择就业前景好的；从事工作时，会挑稳定长久的；甚至谈婚论嫁，也更多地考虑门户是否当对。仿佛成熟了，人生就不会出错，就能顺顺当当地走下去。

害怕犯错，害怕不够成熟以至于做出错误的决定，导致自己最终不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变得成熟，真的就能掌控好自己的人生吗？

最近认识了几位长辈，是那种远远看去“很成熟，很厉害”的人，可是他们也面临着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以前的我一直渴望成长，仿佛到了某个阶段，面对生活就真能不惑了。现在看来，这么着急，反而忽略了那个阶段的许多乐趣，然而到最后，却不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实在太不划算。就像韩寒说的，每个人就算经历再多的事，懂得再多的道理，结果依然可能过不好这一生。

所以加缪说，要义无反顾地生活。

怎样才算是义无反顾地生活？在我幼稚浅薄的理解中，大概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吧：

小时候，确切的年纪想不起来，只记得大约是在初中，坐在教室里，和我的朋友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触动到哪根神经，两个人哈哈地开始大笑，半晌都停不下来，笑得肚子都疼了，对视了一眼，又笑起来。

我仍然记得那副场景，没有缘由，也没有结束，似乎在另个时空中，我们就像两个傻子一样地笑下去。

所以义无反顾地生活就是做个傻子？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

只是，我觉得换个说法会更好：像个孩子一样地去生活。

如果成熟无可避免，在那之前，容我再幼稚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