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近一年没回俺娘家了，国庆节的时候得空相夫携子回去看看。

还没下车远远的就望见父亲在路口翘首企盼的瘦小身影，稀疏的白发在初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狠狠的刺了一下，疼得我有点想哭。

老花眼的父亲也许早就看到了我们，车还没停稳就急急得跑到车门边上了。

还是那憨厚的笑容，高兴得边念叨着都回来了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边伸出那粗糙还沾着黄泥巴的手欲接过我怀里两岁的儿子。可小家伙却毫不领情地将头埋在我肩上，嘴一撇，竟然哇哇地哭了起来。

嘿嘿，外公手脏，不抱了，不抱宝宝了啊……父亲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非得要将老公手上的行李包拿过去自己提着。其实，我知道父亲一定是从地里头赶过来的。

跟在父亲身后，看着他那已有些蹒跚的脚步。童年时那个高大、英俊的背影越来越模糊，眼前这个已经苍老和矮小背影却愈加清晰起来。这就是我记忆中的父亲么？

望望身边高大挺拔的丈夫，不禁兀自感叹：爸爸，你是真的老了啊？！闻言，父亲回过头又憨憨地笑了：傻孩子，你自个儿都当妈了，爸爸还能不老啊？我无语，不知何时，落寞的父亲已被我们忽略了很久很久……

记得小时候，家里一贫如洗。

四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和体弱多病的奶奶就指望父母那两双勤劳的手。尽管父母起早贪黑地在那片贫瘠的土地里忙活，可我们仍然一年四季穿不上新衣服，一年365天难得吃上我们已经馋了很久的肉肉，甚至交不起几块钱的学费……生活的重担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

母亲性格刚烈好强，心里委屈的时候难免会向父亲哭诉抱怨，或冲我们莫名其妙地发火，父亲不善言谈但生性开朗乐观。每每这种时候，父亲总是呵呵地笑着安慰母亲：不要紧，也别着急，一切都会慢慢地好起来的！别乱吼孩子，吓着他们了……。童年的生活，也正因有了父亲的相伴，总是格外的有生色。

忙碌的父亲从来不会吝啬陪儿女游戏的时间，总会变着法儿地陪我们玩。他习惯把我们几个高高托起，在户外奔跑，玩开飞机的游戏。每当那一刻，既紧张又觉刺激的我们总是忍不住地尖叫起来，会感觉整个人似乎真的飞了起来；茶余饭后，当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他会坐在一张稍高一点的椅子上，让我们挨个儿顺着他那修长的腿往下滑，一遍又一遍，乐得我们咯咯直笑；而我们最爱的就是轮流坐在他脖子上骑马马或在他胳膊里荡秋千。只要父亲在家，贫寒的小屋里总是溢满了我们清脆的笑声。

我不知道那时父亲心里是否也曾有过忧虑和哀伤，可他脸上淡淡的笑容就像一缕缕灿烂的阳光，照亮了也温暖着我们清苦的童年，庇护着我们茁壮成长。虽然父亲从没给我们讲过什么大道理，可不知不觉中我们身上却有了他自信坚强的影子。

为支撑起昔日那个一无所有的家，父亲吃了不少苦，也受了很多累，然而我们却从没听到过丝毫的怨言；几十年来，父亲就像一头老黄牛，默默地吞咽日子里所有的苦难、悄悄地扛起生活中全部的重担，可我们却享浴着如山般沉稳、如水样涓长的父爱。父亲没什么文化却坚持将我们姊妹四个陆续送进学校，他对孩子的期望不高，只希望我们快乐健康地成长，做一名对社会有用的人。每当我们从学校里拿回一张张奖状捧到父亲面前时，父亲只是摸着我们的小脑袋瓜说句鼓励的话：嗯，不错，好好学！尽管如此，可他嘴角不经意的微笑却折射了心里的欣慰，于是父亲更加没日没夜地忙碌。

虽然家里孩子多，可父亲却从来没有对我们不耐烦过，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了床，替我们熬好稀饭先凉着，待我们起床吃完早饭，他已在田头或菜园里忙了一阵子了。学校离家里并不远，可父亲却坚持早晚接送，一直到我们初中毕业风雨无阻，村里那条通向学校方向的小路无声地记录着父亲沾着汗水，裹着爱的足迹。

后来，我们到离家稍较远点的镇上读高中，父亲将叔叔家里一辆废弃的自行车要过来好好的修理了一番，打算骑着它送我们上学。可贫穷的岁月已严重透支了父亲的体力，疲惫的父亲日渐驮不动正在长身体窜个儿的我们，而我们也不忍心安安稳稳地坐在车上眼见父亲喘着气，汗如雨下。终究在我们的一致“抵抗”下，父亲手把手地教我们学会了骑自行车，偷偷地在我们身后跟了几回才放心地撒了手。

恍然间几度风雨几度春秋，时光，渐渐地漂白了父亲的黑发；岁月，也不经意地在父亲额头刻下了深深的印痕，可父亲却用他长满老茧的双手将我和最小的妹妹相继送进了大学。我无法想像在儿女们前行的道路上到底浸透了父母多少心血和汗水，只是我上大学临行前父亲偷偷地找邻居大伯借外套的一幕让我难以忘怀……。

挡不住岁月挡不住成长，我们的肩膀已与父亲同高，只是父亲渐渐老去而我们正年轻。如今，除了小妹以外我们几个相继成家并有了各自的孩子，小日子虽不富有但也还平安。平日里因为我们姐妹几个都在外地上班，能回家的机会并不多，只能偶尔打电话回去问问。电话多半都是母亲接，偶尔是父亲接了电话觉得没什么话说就直接让他将母亲叫过来，聊几句也就将电话挂了。后来有一次在给家里打电话时母亲无意中说，每次我们打电话回家时，只要父亲在家，他总是眼巴巴地站在电话旁边等着我们和他说几句话呢，甚至有一次因为母亲挂了电话而和她生了好几天的气……。

当时听母亲絮叨这这些的时候心里还暗暗地觉有有点好笑，可当我自己也生了孩子以后，却有点心酸地明白了：父亲已由舞台上的主角，浓缩为搁置一旁的布景，他沉默地守候、等待，哪怕儿女把他向前或向后挪动一点都已心满意足! 可父爱，向来都会在有意无意间被忘却。因为父爱深沉而隽永，如同春雨滋润大地般无声无息，宛如古井深处那不枯竭的泉眼，无论春夏秋冬，总会渗出甘露。在我们尚未觉察之时，它已微妙地化为井壁上的液滴，奉献自己滋润干枯。

想起年近花甲的父亲不顾我们的劝劝阻还坚持亲自耕种着十来亩农田，想起腰身已日渐佝偻父亲还瞒着母亲去当搬运工补贴家用，想起父亲那双松树皮般的手和沾满灰尘的衣服……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可面对父亲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在心里将《父亲》这首歌悄悄地唱了一遍又一遍，希望他能听见：

那是我小时候

常坐在父亲肩头

父亲是儿那登天的梯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我养大

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等我长大后

山里孩子往外走

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写叮嘱

盼儿归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能防老

可儿山高水远他乡留

都说养儿为防老

可你再苦再累不张口

儿只有清歌一曲和泪唱

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