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 第20章 快意恩仇
2004年10月21日 _星期四。宜快意恩仇，忌放虎归山
10月里蚊子仍然多得恼人，陈绍蹲在灌木丛后面，腿上早就被咬成了苦瓜。她深叹自己没有当私家侦探的经验，早知道从家里顺一盒清凉油多好。眼下正是一秒钟都不能离开的当口，连大小便都得忍着，别提去买防蚊药品了。
周二晚上在韩斌的掩护下从学校突然回家杀了个回马枪，果然老陈不在家住。这个情况她倒也不意外。高一的时候爸妈还经常吵吵打打，到了她高二这年，干脆连吵架都没有了。每个周末两个人在她面前假装岁月静好，她尴尬得难受。
她本来懒得管。这样的婚姻维系着也没什么意思，但那个女人不应该来主动招惹老妈。周一被汤大妈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整个晚上她都辗转难眠。父亲这么混账，母亲这么窝囊，敌人这么嚣张。
“我靠……“半夜里她忍不住坐起来，“小姑奶奶这辈子啥都吃过，就是没吃过亏！”
心如电转，一个恶念就已经成型。
只用了周三一天跟踪老陈，就摸清楚了老爸的金屋藏娇地。她原本对那个女人还抱了丝期待，想着能拿下心高气傲的老陈，对方也绝非凡品，没想到只是个公司的会计。看着老陈让司机开车送小会计回家，应酬完也回她那儿，俨然一对恬然的老夫少妻。她忍不住嘲弄地笑笑，自己老爹的口味还真是专一，这么多年只钟情于会计。
周四晚上老陈看来没有应酬，早早跟小会计回了住处。两个人住的是个类似别墅的两层小楼。厨房里烟火气十足，看来小会计正在洗手作羹汤。陈绍停下挠蚊子包，掏出手机给老陈打了个电话，声音里是十足十的惊惶。
“爸你快回来！我妈出事了！“
老陈还在焦急追问，她装着哭了两声就挂掉了电话。老妈平时经常玩人机分离，她根本不担心老陈去验证，要的就是这种语焉不详的效果。果然，没几分钟司机就把车开了过来。小会计把老陈送到门口，一副柔情似水依依不舍的样子。陈绍把相机焦距拉到最近，拍了几张颇为满意的。等老陈车一开走，她就从隐蔽处闪身出来，准备打上门去。
“干什么的！“一声断喝，一个圆脸的保安提着假模假式的警棍跑过来，“刚才我就看你鬼鬼祟祟的，躲在这儿干嘛？”
陈绍压下心惊，迅速打量了一下。小保安看上去顶多20岁，黑红脸膛，一脸农村孩子的淳朴。攻心为上，她干脆放弃抵抗，指着小会计那户直说自己是业主的女儿，今天就是来抓奸的。
小保安眼神闪躲了片刻。这个小区是出了名的二奶村，地处市区的独栋小别墅群，每栋面积不大因此价格也不高，相当适合安置别院。他刚来半年，大房带人打上门来手撕小三的戏码没少看，但这么一个单身小姑娘跑来喊打喊杀的他真没见过。
“你还是走吧……小区监控肯定都录下你了，我要是放你进去，回头我会丢工作的。“小保安期期艾艾地作了个请的动作，相对于正义，他还是更关心饭碗。
陈绍也不为难他，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出去。既然是二奶村，门口花店自然不少。陈绍掏出老爹给的信用卡副卡，慷慨地买了一大束玫瑰。旁边有些盆栽和种花工具，她的眼睛在巨大的花剪和泥铲上转了转，终究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在政治老师启发下读了不少法典，知道赤手空拳和持凶器入室差别巨大。如今她已经满16岁了，从法律上讲已经要付刑事责任了。作为一个有文化的流氓，出手要有分寸。
大捧鲜花遮面，另选了一个入口进入小区，借着送花的名义很容易就骗着小会计开了门禁。防盗门打开，露出一张年轻清丽的脸。陈绍愣了愣神，心想老陈口味毕竟不错，没有找个前凸后翘涂脂抹粉的狐狸精。
“我是门口花店的，刚才一位陈先生打电话要我送花过来，留言说他这几天回不来了，请你理解。“陈绍早想好了台词，不客气地一闪身抢进客厅，“您家有花瓶吗？我给您打开插上。”
“陈绍……“小会计在背后关上门，幽幽地说，“别装了，你爸办公桌上好几张你的照片。”
出师不利。陈绍努力稳住心神，这女的不傻，要小心对付。
“你倒是直接，那我就不兜圈子了。这两年我们没来追究你，你怎么敢主动找上门去骚扰我妈？“陈绍想要给出一个冷厉的眼神，想了想自己见过的人里只有韩斌总摆这么张欠钱脸，于是学着他的样子微眯着眼睛。
小会计一双明眸如水，眼里泛着受伤小鹿般的凄惶，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期期艾艾地说：“对不起……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对你爸爸是真心的。本来我也不想要名份的，但现在……这是你弟弟啊，你忍心他生下来就被叫私生子吗？”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把陈绍震得措手不及。压下心乱如麻，她瞥见电视机柜上的花瓶，磨磨蹭蹭地拿过来把花插上，又拿去厨房装上水。再回到客厅时，已经打定主意要诈她一把。
“我弟弟？哼！“她从裤兜里掏出相机，“我看是你姘头的吧！”
小会计脸色急变，盯着陈绍手上的相机，似乎担心她拍到了什么。不过到底是有城府的成年人，终究没有在这一诈之下失了方寸，脸上立刻恢复了先前的柔弱无辜。
果然有鬼。陈绍暗喜，顺势而上：“别以为我跟我妈就好欺负！我们早就找私家侦探跟着你了。你背着我爸干的事儿，我们可都有证据！”她故意说得模糊，眼睛却盯着小会计阴晴不定的脸。
两个女人的斗智斗勇，陈绍倚仗的是智商，小会计凭的却是经验。只慌了一瞬，她就镇定下来：“你别吓唬我。孩子就是你爸的，生下来他自然就明白了。你妈这样有意思吗？我也不过是去劝劝她，与其这么没有意义地拖着，不如放你爸自由，还能分一半家产，你们娘儿俩后半辈子也够用了。“
”唔，这点我倒是同意……我也劝我妈赶紧离。这种男人还留着他过年？没尊严又没脑子的女人才要争呢。“陈绍嘴上占着便宜，脑子里赶紧转着对策。
小会计何尝听不出她的讽刺，但既然对方女儿都说支持离婚，她又何必去反驳。既然机会送上门来，她也开始盘算怎么把这傻妞哄得去撺掇两人离婚。说起来小会计也是个人物，可惜遇上了智商至少高她两倍的对手。这边离间计还没想好，那边已经盘算好了必杀招。
“离婚我肯定是支持的，不过婚姻法你读过没有？第四十六条，有配偶者与他人同居导致离婚的，无过错方有权请求损害赔偿。“陈绍扬了扬手上的照相机，”我们有证据，我爸是过失方，我们肯定要让他净身出户。“这倒不是瞎诈唬，自从有了劝两人离婚的心思，陈绍把《婚姻法》翻得滚瓜烂熟，职业小三也不见得有她业务熟练。
”哼，你个小屁孩懂什么？陈总最多就是把房子存款给你们，公司还是他的。我怀的可是男孩，他能不给自己儿子留家产？“眼看着眼前这女孩儿年纪轻轻却不好蒙，小会计干脆也收了脸上我见犹怜的娇羞，与陈绍隔桌而立，柳眉倒竖。
眼看对方已经自乱阵脚，忘了跟她斗智斗勇，逞起无谓的口舌之利来，陈绍心里笑了笑，现编的谎张嘴就来：
”儿子？独生子女政策你懂不懂？我出生后我爸就做了绝育，你那个儿子怎么来的，你心里没点破数吗？“
眼看着小会计一脸慌乱，陈绍心下暗喜，看来真蒙对了！她思忖着能道德败坏到去当小三的，估计不是什么贞洁烈女。言语间暗示了几下，这女人这么快就露出马脚，真是吉星高照，报应不爽。
”不可能……我跟你爸说了之后，他明明很高兴的……就是不肯离婚，要不然我也不会去打扰你妈……“小会计一时被惊得有点错乱，颓然坐下，嘴里喃喃念着。处心积虑熬到这一步，好不容易看到点希望的曙光，这剧情也翻转得够快。
陈绍颇为自得地随口接着编：“我看你也是可怜，跟我爸这么久了，居然都不知道我爸是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心思会放在脸上吗？你要是爱岗敬业当好你的二奶也就罢了，偏要这么贪心作死，估计我爸现在已经安排好怎么收拾你了吧！“
小会计惊慌失措了一瞬，又强自镇定下来。抬起一张阴恻恻的脸，刚才的温柔清丽一扫而光，换上了电视里坏人败露时典型的狰狞怨毒：“别得意，我在公司当了这些年会计，财务上那些脏事儿我都清楚得很，你们把我逼急了，大家都不会好过！“
陈绍没想到还会有这一手。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向来视金钱如粪土。可如果因为这女人赔了家业还让老爹坐了牢，未免也太憋屈。家里还有个好些年没出去工作过的废物老妈，总不能让她从此辍学养家吧？心念一转，干脆继续嘴硬到底：
”说你是蠢货你还不信。我爸这种老狐狸，会让把柄捏在小三儿手里？当个会计算什么，公司核心机密你摸得着吗？你看到的那点儿东西，不过是我爸想让你看见的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她蒙对，小会计脸色由白变青，最终暴怒地尖叫一声，一把抓向了陈绍的脖子，顷刻就是三道血痕。陈绍疼痛之下怒火攻心，当下毫不犹豫地还手。虽说年纪差了一截，陈绍的身高力气却不是成天装柔弱的小会计可比。最后揪着对方头发一连扇了十七八个耳光，她心下解气，又威胁了一通再敢去找我妈就打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之类，摔门扬长而去。
这一架打得畅快淋漓。陈绍一边往小区外走一边细细回味，却听见后面女人的尖叫声由远及近。正想回头说你有完没完，却直接被两三个人影按住。扭头看见小保安的一张带着歉意的圆脸：“业主报……报案了，一会儿110来要麻烦你走……一趟“
从派出所游荡回学校，陈绍跟汤大妈威胁了几十遍不许告诉她爸妈。可终究纸包不住火，老陈来问她时，她干脆就坦坦荡荡地说了经过。
”要我说，你这件事赢在智商，输在情商。“老陈显然并不诧异，倒是像点拨起陈绍为人处事经验来，”现在看来，你蒙得都对。但凡事不能把人逼得太过，你让她没有退路，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她可不是兔子……“陈绍回想当天的险胜，仍觉得侥幸。
”都过去了。我给了她些钱，以后不会再有来往了。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帮忙做了了断。“老陈长叹了口气，言语间似乎也有些不舍，却还是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顶，”这两年是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以后好好补偿你们。“
”那……那个孩子怎么办？“陈绍犹豫再三，终究忍不住问出口。
”没了。“老陈低头吸了口雪茄，”她说是你打的，我看是她自己做掉的。大概你猜得没错，她心虚了。“
老陈说得轻描淡写，陈绍却阵阵头皮发麻。她只是扇了十几个耳光，想来的确不至于流产。可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算起来也是因她而死。更何况绝育什么的只是她随口瞎编的，那个还只是颗小种子的孩子可能真的是她的弟弟。此后经年，一个面容模糊的婴儿常常入梦，脸上挂着血和口水叫着姐姐姐姐，成为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看着面前幽幽吸着烟的父亲，一阵阴寒从她心里升起。那时她只是学着肥皂剧桥段把父亲说得腹黑又无情，可现在想来，也许这个浸淫商海几十年的老男人，真的比她能想象到的更阴险狡诈无耻。
”别想了。“伸手捋过女儿的黑发，”有你这么努力保护你妈，她会慢慢变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