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

一

这是一颗子弹，五点八毫米，弹壳微微地泛着金属的光。

它无比的激动，与其他的子弹紧紧地挨在一起，端正地站立着。其实它本来不需要站地这么认真，它在一个密闭的集装箱里，而集装箱还在一个运输船上，没有人看得见它。但是它很激动，连弹壳上都光泽似乎都亮了一些，似乎每个人都在注视着它。

今天，它就会随着这个运输船，驶向遥远的菲律宾。军人们告诉它们，它们会被派去打击菲律宾的恐怖分子。一个子弹的使命就是被发射，打击敌人啊!它回想起在军工厂里，这箱子弹被赋予这神圣的任务之时，别的子弹看着它们，那羡慕的眼神，弹壳里甚至发着绿。

它想想这些，就浮现出微笑来。港口上的人们，以及港口仓库的其他子弹，一定也在激动地看着、祝福着我们吧?它知道它们看不到它，但是它仍然端正地站着。打击恐怖分子，这可是光荣的任务，这可是全人类的任务。它想起前几天听到的一个报告......那叫什么来着?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就是这个词。

它心中有一腔热血沸腾着，它要上战场，它要把自己刺入恐怖分子的头颅中，它要......它的思维忽然停滞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觉得整个身子在燃烧。隐隐约约，集装箱外传来一阵声音:"中菲友谊地久天长!"对的，它还代表着祖国的荣誉，还代表着......

前方的子弹忽然压了过来。船开动了。

二

部队已经在棉兰老岛的山区行进了十二天。

天气不好，总是有雾，让它生怕子弹里的火药受了潮。部队在山区里行进的这些日子里，所谓恐怖分子一个也没碰着，反倒误伤了好几个当地居民。一个子弹的使命是被发射，打击敌人，可是没有敌人怎么打击敌人?它刚出发的那种激情也被磨损得差不多了，只盼望能早点停下颠簸，好好的休整一会儿。

听那些军官说，恐怖分子极其狡猾，他们的军队游走不定，一会儿在这里，一会儿在哪里，完全无法追踪。士兵们一直追击着恐怖分子的武装，却总是看不到他们的影子，这么久下来，人人都精疲力尽。

"看到前面那个村子了吗?我们会在那里休整一个小时。"听到这个命令，士兵全都欢呼起来。它心里也感到喜悦，毕竟它也不想再在这崎岖的山路中上上下下了。

军队进入了村庄。村民的脸都是棕黑色，穿着带条纹的--不应该叫衣服，应该叫布。看看周围的房子，是拿土坯与木头搭起来的，有的房子没有墙壁，只有四根立柱与一个顶棚。村民们似乎不欢迎军队，成人们依然各干各的，而儿童直接跑开了，站在远处对着军队指指点点。

"我们是菲律宾武装部队，来打击恐怖分子。"

依然没有村民理会他们。几名士兵正在寻找坐着的地方，但是地面泥泞不堪。于是士兵们就走进当地居民的房屋和棚子里，放下枪，坐着。一名士兵带着它走进房子里。它看看周围，房间里只有几个农具，几根木头，还有一张床铺。士兵们坐在床铺上，开始聊天。

一名村民走了进来。"请你们离开我家!"

士兵们的脸色倏然变了，一齐盯着那个村民。

"就待一个小时!"

"不行，不行!"

"你要是拒绝，我们就动手了!"那个答话的士兵已经掏起了枪。

那村民瞪了他们一眼，转身离开了。

"呵，乡巴佬!"几名士兵哈哈大笑。

三

颠簸，颠簸。

山顶的那一边，一片绿色之中，突然露出一个鲜艳的红角。红角很快隐没了。它想提醒士兵们，可是它说不出话，士兵们照常行进着。

一声枪响。

士兵们立即停下，端起枪，枪栓哗啦哗啦的响。环顾四周，一名士兵已经倒下了。山谷的两侧突然有许多人冲了下来，他们穿着深绿色的制服，和村民一样有着棕黑色的皮肤。

枪声顿时四处响起。它被推进弹夹，随后就是一阵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感觉一时上，一时下。一个子弹的使命就是被发射，它就要这么被发射出去了么?为了打击恐怖分子，为了祖国的名誉......就这么发射吧!

忽然，它感到体内一热，随后就是疯狂的旋转，射出了枪膛。视野随着它的身体不断旋转着，什么也看不清楚。隐约看见恐怖分子的旗帜，突然发现，那是一面红色的旗，那面旗帜的颜色，与它的祖国相同......

他们是恐怖分子吗?

一暗，一亮，它打在一块石头上。回头看去，一名敌军已经躺在地上，殷殷地流着血。他是恐怖分子吗?他如果不是恐怖分子，为什么还要打他呢?港口上的欢送，村庄里那些贫穷的村民，还有那面红旗......一幕幕浮现在思绪中。它想不通。既然别人说他们是恐怖分子，那他们就是恐怖分子吧。再看一眼，他的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为什么呢?它想着，想着，思维越来越缓慢了，视野也越来越昏暗了，直到视野变为一片漆黑。

枪声渐渐平息了。一名游击队员拾起这颗子弹。

"它打死了一名同志!"

"这颗子弹，五点八毫米，中国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