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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城笔记(四)

2018-02-25  本文已影响10人  姬皮尔伯格

    阿诺老家门口,有几棵针叶松,长得很高,瘦瘦的。那是父亲以前栽的,阿诺记得那时他还很小,看着父亲给那几棵树安家,挖坑,栽种,填土,浇水。父亲细细的栽,阿诺呆呆的看。父亲说这是松树,会长大的。阿诺问父亲,是松树长得快还是自己长得快,父亲笑着说当然是他的宝贝儿子长得快。几年之后,阿诺长大了,松树也长大了,但那几棵松树明显比阿诺高出很多,有时阿诺回想起当年栽树时的情景,还会发出咯咯的笑声来。他说,父亲撒谎了,树比他长得快,也长得高,但让阿诺稍感欣慰的是那几棵树都比他瘦,阿诺愉快的这么比较着。     

    阿诺家门口还有一颗树,叉多叶密,每年都开花,但结得果子却很少。那是棵杏树,阿诺不知道什么时候栽的,从他记事起那棵树就在那儿了。阿诺总觉得那棵树有些不幸。那是2001年的时候,阿诺家门口的路还很宽,那棵树长长得很好,果子也香,阿诺每年都吃,总往口里塞好几粒,然后慢慢的享受,等吃完时口里只剩些壳儿,阿诺站在树下,使劲地把壳儿吹吐出去,他喜欢和哥哥比赛,看谁吹吐得远,阿诺赢时会高兴的跳,输了就央求哥哥再比一次。后来邻居要扩展地面,就把那条路挖去了一部分,这一挖,就直接从路边挖到了树根,一个高高的坎面儿上露出了树根,从那以后杏树只开花,不结果。父亲说树是有气脉的,伤了根,气脉不通,就不结果了。每年春天,那棵树都会开花,粉红粉红的瓣儿散发出清香,阿诺喜欢那种味道。后来有一年,阿诺在树下玩儿时,突然发现有东西掉下来,走近一看,是他多年未吃到的杏子,阿诺惊喜的叫起来。那天,整整一下午,阿诺只寻得几粒果子,他有些失望。父亲说伤了根的树很少结果,阿诺只是听着,不说话。那棵树依旧在开着花,但有花无果,阿诺每年也只是看着它在春天开花,然后又落去,并不祈求什么。他有时会爬上树去待一会儿,看看那些错落的枝叶,想想以前吃果子的自己,感叹着,也怀念着。时间过去了几年,那棵树还是那么绿,还在开着花,年复一年,不知疲惫。     

      阿诺家的树不多,但每棵树都有故事,故事不长,却十分难忘,阿诺像怀念一群人一样怀念着它们。    阿诺家有一只羊,很老了,阿诺把她称作大长老。那是姥爷家的一只羊,姥爷把它送给了阿诺母亲,在阿诺家一待就是十六年。十六年,对一只羊来说,很不容易。在阿诺的记忆里,母亲一直很爱那只羊,那是姥爷留给她唯一的伴儿,也是姥爷走后母亲唯一的念想,阿诺明白。       

  院子里的树在画着年轮的时候,阿诺慢慢长大,那只羊也跟着他一起长大。那是阿诺家资格最老、最能担当、最听话的羊了,阿诺至今记得。阿诺小的时候,经常赶着羊进山吃草,那么大的山,那么多的羊儿,阿诺从不担心走丢。老羊是整群羊的首领,阿诺走到哪儿,它就带着那群羊跟到哪儿,从不乱跑。有时候阿诺累了,躺在草地里眯眼休息,它就乖乖在一旁吃草,别的羊儿走近阿诺,老羊就挡在面前不让靠近,生怕惊醒阿诺。母亲说它是个懂事的孩子,阿诺也觉得。有时候阿诺在山里睡得太久了,老羊就会跑来叫醒他,而叫醒他的方式就是拱拱阿诺的胳膊,然后再轻声叫一两声。阿诺摸摸它的脑袋,拔株草送到老羊嘴边,它接过去,吃了,然后摇摇头,甩甩耳朵。阿诺知道,老羊是在告诉他别睡了,该回家了。老羊是通人性的,阿诺对母亲说。      放羊是件有趣的事,但久了也变得无趣了,所以阿诺和哥哥们经常带了扑克玩儿,几个孩子玩儿得开心时也就不管羊群了,老羊就和伙伴们独自寻草吃。天黑的时候,阿诺对着羊群喊一声“老羊~”,老羊抬起头,望着主人回应几声“咩~”,就招呼同伴,像个将军似的,带着它的队伍朝着主人呼唤的那个方向浩荡进发。阿诺拍拍身上的尘土,带着羊儿就回去了。后来,禁山了,羊儿也圈养了,阿诺也在县城上学,就很少见到老羊。听母亲说,它依然像个长辈一样管理着羊群,承担着责任。母亲说,那是姥爷留给她的,通人性。再后来,因为很多不得已,阿诺家陷入了困境,母亲变卖了一些家产补贴家用,包括那只老羊。母亲说,老羊走的时候,不住的回头望那座院子,眼里都是泪花。它没叫,也没喊,从离开家到集市,一直偎在母亲怀里,很安静,像个即将远行的孩子一样,老羊被牵走的时候,母亲也哭得像个孩子。老羊走后,母亲一直念叨说那是姥爷留给她的,阿诺明白,母亲在自责没有守护好姥爷留给她的伴儿,老羊走了,母亲对父亲的的思念就无从寄托了,所以母亲一直伤心愧疚。     

    让阿诺母亲愧疚的不止有那只老羊,还有一条狗,名叫犬儿,阿诺称它二长老。犬儿是条普通的家狗,性情温和,中等个儿,灰麻的毛,耳朵耷拉着。阿诺记得那是十几年前,他和母亲一块儿从亲戚家带了犬儿回家,那时它刚出生,小小的,在房子里叫个不停。阿诺一家都很照顾犬儿,把它当作家人一样看待。   

    犬儿陪着阿诺这个家经历了许多变故,因为变故,犬儿曾被寄养他处,但它并没有因为那些变故而离开这个家。母亲感激这条生命的不离不弃,阿诺更是把它当作兄弟一般,它陪着这个家挺过了十几年的不幸。     

  那是十二年前,阿诺家陷入困境,父亲便外出寻些活儿做,他在阿诺大爷爷的厂子里转运石头,从天刚亮出去一直忙活到晚上。母亲不忍心丈夫受累,为了这个辛苦的家庭支撑者能吃到热腾腾晚饭,常常等到他回来才下饭。阿诺和哥哥们就陪母亲一块儿等着,有时候肚子太饿了,阿诺和哥哥们就背着母亲喝点凉水,三个孩子也体谅母亲的不易。父亲回来时,犬儿总是第一个知道,它对着昏暗的夜空汪汪叫个不停,那叫声,平实而亲切,像是迎接某位亲人回家,直到父亲开着农用车回到院子时,犬儿才放心的爬进自己的小窝里休息。后来,一听到犬儿的叫声,母亲就开始煮饭,父亲一进门,就吃到了热腾腾的晚饭。但有一晚,犬儿的叫声异常奇怪,它望着父亲一直走的那条路急切的叫着,那种叫声是不常有的,焦急而短促。阿诺觉得不对劲儿。果然,那晚父亲差点出事了。父亲真的太累了,开着农用车就睡着了,等他惊醒时,车已经离悬崖没几步了……那晚父亲回来得很迟,他在悬崖边儿上呆了好长时间,直到惊魂方定。听父亲说完,母亲已经吓得哆嗦,阿诺也感到了害怕。那是阿诺第二次感到那种令他窒息的恐惧。阿诺明白了犬儿那夜的异常,母亲和哥哥们也明白了,那叫声,是它对主人安全回家的期盼,它像一个家人一样关心着主人的归来。阿诺一家对犬儿更加爱护了,总把它当作一位不可少的家人来对待。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偷偷溜走,犬儿增了不少年岁——它老了。母亲已经解开了栓在它脖上的绳子,任它在院子里闲逛。犬儿很听话,很少跑出院子,如果有人来,它也会默默躲到一边去。犬儿很认人,只要来人在阿诺家出现过,它就不再叫咬,母亲说它是个听话的孩子。犬儿不老也得老了,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它就操持着整个家,守着家门,防着生人,盯着牲畜,十几年,也够它累得了。那是一个暑假,很久不在家的阿诺回了趟大山,见到了犬儿。犬儿还是那么热情,阿诺只轻轻的喊了声“犬儿~”,它就摇着尾巴晃着脑袋向阿诺跑去。阿诺摸摸犬儿,犬儿舔舔阿诺,两位好朋友小兄弟就这么打着招呼。那个假期,阿诺一直在看书,他喜欢躺在阳光下那种温暖的感觉,累的时候眼睛一闭,直接睡过去了。阿诺看书的时候,犬儿就紧贴着阿诺安静的卧在一旁,阿诺在怀念犬儿时写到:它把最后一点的生命时光,与小主人在那片阳光下消受了,和着陪伴与安慰。阿诺感激这条生命,感激它的情谊。阿诺离开大山前去了趟麦场,去那儿看夕阳和花草,犬儿默默跟在身后。那天没有夕阳,风自在的吹着,阿诺站在草丛间,看着那座山头,没披红盖头的它跟犬儿一样,老了,失落的趴在那儿。阿诺静静的看着,犬儿默默的陪着,他们在一同看着山的老去中老去自己。后来,犬儿失踪了,阿诺找遍了院子的里里外外,都不见踪影。犬儿这一消失,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阿诺也没找到过。听老人说,猫狗临死时都会归山的,那是它们生命最终的归宿。阿诺想犬儿一定是化作影子飘进山林子里去了,阿诺看不见,但他知道犬儿就在那山里呢,也许是飘在山头上,也许是飘在林稍上,夕阳落下来,指引着它西去。阿诺后来看夕阳的时候,总在想犬儿是不是还在那座山头上,如果仁慈的造物主已召它回家去,走的时侯是不是还留恋着那座它待了十几年的院子。阿诺看着夕阳的残晖慢慢淡去,呆呆的立在风里,犬儿大概就是这样回到造物主的身边的吧!他如此想象。                                       

       

    老羊没了,母亲感到空落落的;犬儿没了,阿诺也同样空落落的。但让阿诺更难过的不是老羊和犬儿消失,而是那座山的老去,她像一位佝偻着背的老奶奶,正在走向生命的终结点。阿诺很痛心。         

    在阿诺的记忆里,那座山一直很绿。春天是她的孩童时期,复苏的生命顽皮嘻笑着,山草纷纷露出嫩嫩的脑袋,躲在在一片一片的黄土层里静静的打量这世界;山里有很多花儿,蓝白的野菊、红红的狼毒及深紫深紫的苜蓿,还有一些阿诺叫不出名的花。她们开在那山里,一年又一年的重复着开,不知疲惫。夏天的大山是最迷人的,她像一位羞涩而热烈的少女,穿着花花绿绿的裙子,在阳光里轻轻微笑。放眼望去,春天那些探尖儿的嫩草已经完全长出来了,这儿一堆,那儿一簇,相拥在一起,好似她们前世就这样陪伴彼此似的;开着的花儿从草从里钻出来,孤傲的立在那儿,无人观赏,但依旧芳香,安静的走着自己的轮回路。秋来风起的时候,大山还是依旧的绿,花儿还是照旧开着,虽然色彩没有那么浓烈了,但阿诺很喜欢。望冬时,一场寒霜铺落,大山开始褪去她花绿的裙子,穿上简素而干净的单衣。在阿诺的印象中,冬天的大山依然保持着秋的几分纯净,她穿得很单薄,阿诺想她是不愿穿得那么臃肿的。         

    从这一切看起来,大山始终都是位清纯的少女,只不过在秋冬里收敛了几分稚嫩而显得成熟外,并无其他年龄或身份,那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老了呢?阿诺记得前些年里,他一直在山上放羊,有时一个人,有时和哥哥,也有时和伙伴们一块儿,那时的山并没有因为羊儿的啃食而荒凉。后来山里禁牧了,阿诺和伙伴们很少上山放羊,又相继去了城里念书,山和村子少了些孩子的玩闹声;之后又搞移民搬迁,仅在两年的时间里,村子里就没剩几户人了。一座热闹的山村就这样清淡了下去,也是在这个时候,大山才显出些许的苍老。村没了山就没了根基,山没了村就少些灵气。大山在村子荒凉之前就自己先荒凉了,也许她是感到了那种灵气的消失吧。           

      阿诺看着面前这座大山,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陌生,这种陌生完全超于阿诺以前感受到的陌生。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阿诺产生了一个关于自身认识的悖论:以前在城里时,感觉山是亲近的,他无比怀念着山;现在在山里,又感到城是亲近的,他无比怀念着城。瞧,事情总是出乎意料,阿诺在山和城里走来走去的,最后却认不出哪是山,哪是城,不知道自己是在山里还是在城里,或许他是在城里丢了自己跌跌撞撞的跑回山里,抑或是在山里丢了自己又莫名其妙跑去城里,他始终没能想个明白。阿诺就在这样的不明白中踏上了他的另一趟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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