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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克斯作品小品之《迷宫中的将军》

2017-10-09  本文已影响36人  寂静_沈阳

“他跳了将近三个小时,每换一个舞伴就要求重奏那首曲子,也许是想在怀旧的灰烬中重建他往昔的荣耀。全世界望风披靡的那些虚幻的日子已经成了过去,只有他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和最后一个舞伴一直跳到天明。”——摘自《迷宫中的将军》

《迷宫中的将军》

玻利瓦尔是马尔克斯自童年以来的偶像,如果把《百年孤独》视为老马向童年记忆的致敬,把《霍乱时期的爱情》视为向父母的致敬,那么,作为“致敬三部曲”的最后一部,本书则是向偶像致敬。

玻利瓦尔

西蒙·玻利瓦尔将军是南美独立运动的领袖人物,27岁投身反西班牙殖民斗争,曾亲手缔造了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并任总统,但他的中央集权思想与地方势力产生冲突,共和国最后分裂成哥伦比亚、委内瑞拉、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等几个国家。

本书描写的是在将军目睹大哥伦比亚共和国的分裂之势不可逆转,心灰意冷辞去总统之后,从首都圣菲•波哥大启程,前往港口城市卡塔赫纳,最终病死于圣玛尔塔一座花园的这段旅程经历。

油画《“解放者”的弥留之际》

本书在这条主线情节上,不断插入往事,在“现在”与“过去”中不断穿回,真是把这个写作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

书的开头就奠定了全书的基调:

“伺候他最久的仆人何塞•帕拉西奥斯见他光着身子、睁着眼睛泡在浴缸的草药水里,以为他已经淹死了。虽然知道那是他沉思冥想的多种方式之一,但是躺在水里那副瘫软沉迷的神态简直不像个活人。”

“将军从迷茫状态中醒过来,无力的抓住浴缸的扶手,像海豚似的从草药水中冒出来,衰弱的身体居然还有那股令人意外的冲劲。”

“ ‘咱们走吧,’ 他说,‘越快越好,这里谁都不喜欢我们。’ ”

此时的将军已经不再是那个野心勃勃、斗志昂扬的将军,而更像退役后的奥雷里亚诺上校一样,身心疲惫、心灰意冷、否定了自己多年的奋斗意义。

书中通过对话、回忆等方式,不断的穿回到过去的时空中,使读者逐渐了解大哥伦比亚共和国建国以来发生的众多政治事件,道出了将军身心迷茫又疲惫的原因。

在将军启程之前,首都波哥大已经是全城戒严,将军的私人卫队寸步不离地守卫着他的安全,而这背后的原因是:

“圣巴托洛梅法学院的学生们攻占了最高法院,强行对将军进行公审,他们用刺刀破坏了他的一幅由一位解放军老旗手绘制的真人大小的油画像,然后从阳台上扔到街上。在广场上枪决了一个用塞满锯木屑的布袋扎成的将军,即使没有缀纯金纽扣的蓝色军服,也一眼就能辨出像谁。他们指控将军幕后鼓动军队叛乱,目的是恢复他连续任职十二年之后被议会一致投票决定剥夺掉的权力。”

对于放弃权力,将军的内心是矛盾的、痛苦的,他把自己定义为“拉丁美洲的解放者”,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是他亲手缔造的辉煌硕果,将军希望以个人魅力统领国家,并得到所有人民的爱戴。

玻利瓦尔画像

但现实世界是复杂的,各种势力都会从维护自身利益的角度去提出政治诉求,将军倡导的中央集权制度遭到强大的地方势力的阻挠,甚至连他自己的党派内部也出现了众多的反对声,希望以联邦制代替集权制。

政治对手不断抹黑将军,很多百姓已经把他与“独夫”联系起来。

征服和统治完全不是一码事,将军的大一统想法过于理想化了,这正是导致他日后失落的最主要原因。

粉色是玻利瓦尔将军解放的土地,将军理想中的“大哥伦比亚共和国”最终分裂

这本书的独特之处就在于描写了一个真实的失意的玻利瓦尔,而不是那个在我们记忆中叱诧风云、万众爱戴的标签化的伟人形象。也正是这种英雄的末路悲情更能打动人心,使人读后心生悲戚、扼腕叹息。

《迷宫中的将军》是马尔克斯继《百年孤独》之后的一部力作,但与《百年孤独》出版后引发的狂热追捧不同,本书在美洲的反响并不是很好,我猜可能是由于美洲人对“解放者”玻利瓦尔心怀崇敬,有“恋父”情结作怪,读到这样真实而虚弱的英雄形象,会有些不舒服,影响了对本书文学艺术方面的欣赏。

老马在创作本书时,以一种极度严谨认真的态度,对玻利瓦尔将军生前的习惯及历史的细节做了大量的考证,力求所有描写均最大程度的还原一个真实的“将军”。让我们来欣赏一下惊人的细节:

“何塞•帕拉西奥斯(仆人)把肥皂钵和红丝绒盒装的镀金刮脸用具放在大理石面的梳妆台上,在镜子旁边的托架上放好烛台,让将军有足够的亮光,又把炭火盆挪近一些,让他暖暖脚。接着,他掏出经常放在口袋里的一副银丝边、方镜片的水晶眼镜给将军。将军戴上眼镜,由于天生是个双利手,所以他时而用左手,时而换右手,灵活自如的刮着胡子,几分钟前连杯子都拿不稳,现在运用腕力的熟练程度令人吃惊。”

老马在书中对任何人物都没有明显的个人好恶的情绪反映,所有对人物的评价均来源于书中“他人”口中或坊间流言、评说,对所有的事件都以一种“讲述”的方式交待出,看似平淡,但大量丰富的细节描写,将“事件”填充得非常饱满,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一种“无奈”、“厌倦”、“伤感、”“失落”、“悲凉”的情绪,与生机勃勃的写作手法形成鲜明反差。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全凭手感刮好了脸,因为他尽量避免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面容。接着,他拔掉露在鼻孔和耳朵外面的毛,用银柄裹绸的牙刷蘸碳粉擦洗一口整齐的牙齿,修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最后脱掉斗篷,往身上倒了一大瓶古龙水,双手擦遍,搞得筋疲力尽。那天清晨,他的个人卫生工作做得比往常更严酷,仿佛要从二十年徒劳无益的战争和权利的惨痛教训中净化自己的身心。”

人在失意的时候,身边的风景也是萧然:

“他身披羊驼毛斗篷,脚蹬羊毛衫里的长靴,头戴绿绸睡帽以抵挡草原的寒风,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杨树林中踩着厚软的腐叶一直走到附近的河畔。他在凄怆的柳树下面对着一座木板松动的小桥久久的坐着,凝视着潺潺流水。”
“选举总统的那天早晨,将军散步时披着几乎拖到地上的长斗篷,戴着佛罗伦萨主教式的软帽,孑然一身的站在疾驰的浮云和无限的平原之间。”

上面是从第一章20页摘的两处环境描写。一处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杨树林与潺潺的流水”,对应另一处“无限的平原与疾驰的浮云”。就像将军的理想与荣誉一样,前者茫茫然遥不可及,后者无情飞逝而去。真可体会到那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苍凉。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能触景生情,例如将军出发时对首都圣菲·波哥大的描写:

“僵化的小街两旁是一模一样的褐色屋顶的房子,僻静的园子里花香扑鼻,居民们过着宁谧的日子,他们矫揉造作的举止和拉迪诺方言演示的东西多于表露,将军置身此地觉得比在任何别的地方更陌生。当初他还没有到过这个雾气迷蒙、寒风袭人的城市,就选中它作为建立他的光荣事业的基地,因为他对它的偏爱超过任何别的城市,在他的理想中它是他生命的中心和寄托,也是半个世界的首都,现在这一切仿佛成了对他空想的嘲弄。”

旅途中寄宿的一间客栈:

“第二天晚上,他们在离瓜杜阿斯镇不远的一个由旧烟厂改建的客栈过夜,客栈的房子大而无当,阴森森的,周围的植物狰狞可怖,湍急的黑水河向温暖地带的香蕉园倾泻,发出摧枯拉朽的轰响,引起一种奇特的忧伤感。”

旅途的尾声,到达了昔日繁华的卡塔赫纳老城,将军再一次流露出对战争的失望之情:

“那个濒临加勒比海的高傲而英勇的卡塔赫纳城数度充当总督领地的首府,千百次被歌颂为世界上最美丽的城市,今天面目全非。它经历了九次陆海围困,多次遭到海盗和将军们的洗劫。然而给城市带来最严重破坏的还是独立战争和以后的派系之争。黄金时代的富户都已逃亡。旧时的奴隶获得无用的自由后茫然失措,被穷苦人占住的王公贵族的邸宅里现在常有比猫还大的耗子窜到街上的垃圾堆。”
“西班牙国王堂腓力二世当初想在埃斯科里亚尔大修道院的瞭望塔上用望远镜看到的要塞圈,如今荆棘丛生,当年龙盘虎踞的气势荡然无存。十七世纪由于贩卖奴隶而蓬勃发展的商业现在只剩下少数破败的店铺。当年的繁荣景象变成露天垃圾堆的恶臭,说什么都难以使人相信。将军在蒙蒂利亚(卡塔赫纳总督)耳边叹息说:
这场狗屁独立让我们付出了多么沉重的代价!

将军在旅途中不停地回忆着意气风发的光辉岁月,现实中却被恶劣的政治局势与严重的肺病交困折磨,往昔荣耀与今日落魄的强烈对比刺激着将军的神经。

将军同奥雷里亚诺上校一样,在身心疲惫放弃权力后,心中仍潜藏着一股为理想献身的冲动。

《百年孤独》中,奥雷里亚诺在得知执政的保守党肆意横行后,不禁拍案大怒,联络旧部意欲再次起兵,然而,当所有人都告诉他势不可行后,奥雷利亚诺只得认命,回他的作坊继续制作小金鱼;本书的尾声,当将军得知委内瑞拉从大哥伦比亚分裂后,也召集旧部意图攻打加斯拉斯(委内瑞拉首府),但计划实施失败,这对本已病入膏肓的将军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书的结尾,将军在黯然神伤中死去:

“他们只想争取独立,那是眼前具体的东西,而我却在迷梦中摸索,寻求根本不存在的东西。”
“将军悚然清醒地认识到,他那逆境与梦想之间的疯狂追逐这时已经到达终点。余下的只是黑暗。‘妈的’,他叹息说,‘我怎么才能走出这座迷宫!’ ”
“他以临终的洞察力扫视着房间,第一次看到了真相:借用的最后一张床;破旧的梳妆台,那面朦胧的镜子再也不会照出他的容貌;瓷面剥落的洗脸架,上面的水盆、毛巾和肥皂只能给别人使用了;豁了口的八角挂钟全无心肝地匆匆走向那不可逃避的约会:十二月十七日(1930年)他最后一个下午的一点零七分。(这是书中出现过几次的时间,也是本书中唯一带有绝对魔幻色彩的地方。)”
“于是他叉起手臂搁在胸前,开始听到榨糖厂的奴隶们在下午六点钟唱的圣母颂,看到窗外天上那颗无缘在见的明亮的金星,终年不化的山顶积雪,爬藤新枝上的黄色钟形花,第二天星期六由于举哀紧闭门窗,不能看到它吐放了,还有那永远不会重复的生命的最后光芒。”

当英雄离世后,他的平生功绩将又重新被世人传颁,就连生前最痛恨他的政治对手也会不吝溢美之词,因为他再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威胁或不安。他会成为万众赞美的圣人,其无上的荣光与非凡的勇气在历史的星河中恒久闪耀……

世界各国的玻利瓦尔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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