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年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馨主题写作第三期。
前言:韶华不为少年留。
一
一群演出归来的老太太,穿着红色缎面裤角镶金片的衣服,头上戴着像鸡冠的红花,喜气洋洋。她们不知道,此刻有人正在欣赏她们。易英楠带了笑。
窗外,转瞬而来的一个人影,却让易英楠嘴角的那一抹绽开凝固了。
是她,谢青云!穿工作服的她面向同事有说有笑,看样子并没有注意到匆匆而过的公交车。
回到家,易英楠开始洗菜做饭。今晚吃什么,她早做好了计划,海蜇拌白菜丝、青椒炒鸡蛋、萝卜缨子小豆腐,再蒸几个窝窝头,配上大米粥,老公明华回来之后,就可以直接享用清淡低脂的晚餐了。
两口子边看电视边吃饭,说说笑笑。一起把厨房收拾好后,两人又来到书房。明华看电脑,易英楠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手机。
“我今天看见谢青云了。”易英楠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来。
“哦?在哪儿?”明华没有转头,还是专注在屏幕上。
“在山东路,我坐公交车看到的,她没注意到我。”易英楠想了想,又说,“她也快退了吧?她的年龄……这个你清楚!”易英楠戏谑地翻了老公一眼。
“还真是。当初要不是你插了一杠子,我就和她谈了。”明华笑着说。
“哼,你要和她成了一家,早离了七次八次了。”易英楠做咬牙切齿状。
“横竖我只能找你,才能过上幸福生活,是吧?”明华的眼睛离开了电脑,嬉皮笑脸,“嗳,当时,你怎么不跟杜平?”
……
第二天,午后,阳光洒满客厅。易英楠歪躺在沙发上,在手机通信录里迅速划过。“路小玲”,手指停留在这个熟悉的名字上面,许久,却没有按下去。
过去的,友情也好,恨意也罢,终究是成了过去。
尽管那时,她们三人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上世纪九十年代,易英楠大学毕业后分到一家国有企业,谢青云早一个月来,但俨然是一位老员工,她带着怯生生的易英楠到各科室介绍了一遍。爽利能干、落落大方,是她给易英楠的第一印象。
通过谢青云,易英楠认识了路小玲。路小玲比她俩早几年来,见多识广、活泼伶俐。三人都住集体宿舍,就这么自然而然玩到了一起。
下班后,就是最快乐的时光。她们聚集到路小玲的办公室,打开收音机,放起激扬的音乐,或扭动腰肢跳个迪斯科,或毫无章法地摇摇摆摆。
路小玲有时也会带领她们去做个坏事。单位附近人烟稀少,只散落着几户农家,另外就是大片的耕地。一路上,易英楠和谢青云带着好奇问这问那。“那边种的是不是水稻?”“小傻瓜,那是麦子!”来自农村的路小玲笑着纠正说。
一路嘻嘻哈哈地说着话,路小玲带领她们来到一块地里,熟练地搜寻着,她指挥到哪儿,易英楠和谢青云就用木棒刨到哪儿,不多一会儿,就收获了几个圆滚滚的大地瓜。此时有路人经过,路小玲便高声说道:“咱妈让咱来刨地瓜了!”
把地瓜用塑料袋盛了,火速撤退。路小玲带着两人来到办公室对面的一个房间,那儿是杂物间,被她开辟成了小厨房。把地瓜洗干净,用电饭锅蒸熟,地瓜的香甜味迷漫了整个房间,在灯光下,三人吃得满面红光。
此时,楼梯自下而上传来脚步声。
房间内的三人面面相觑,路小玲把手指放在嘴上“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出了房间,将身体紧贴在走廊墙壁上,朝声音的来处张望着。
她们当时哪里知道,自己以后的生活将与来人紧紧缠绕在一起。人生就此改写。
二
楼梯拐角处,出现了两位中等个子的男生,他们左右环顾一下,径直朝着路小玲走来:“你好,请问谢青云在哪个办公室?”
见到芳华正茂的三个女生,两个大男生红着脸作了自我介绍,娃娃脸的叫符小山,是谢青云高中同桌的大学同学,他慕名而来,同时拉着舍友杜平。杜平话语不多,老成持重的样子。
还热乎的大地瓜迅速拉近了男女生的距离,吃完了美食,五个人谈天说地。
谢青云嘴皮子厉害,很快就成了谈话的主角。路小玲说了句某个县城经济落后,而那正是谢青云的家乡,于是谢青云开始了反驳,一连串的话语从嘴里像打机关枪似的放出来。大家都在盯着她的嘴,从里面吐出来的声音似乎消失了,只见那两片薄嘴唇上下翻动着。
当谢青云终于告一段落,房间里恢复短暂的寂静时,脑子里总喜欢神游的易英楠忽然冒出了一句:“咱们五个人,再加三个,正好一宿舍。”八人,是大学宿舍的标配。
话一说完,大家哄堂大笑,易英楠才意识到不妥,脸腾地红了。
之后几人坐在一起打牌,打的是“升级”,谢青云与符小山一组,路小玲和杜平对门。易英楠不会打,在一边兴味索然地观战。
愉快又伴着小尴尬的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易英楠在谢青云宿舍里聊天。谢青云说起自己在大学里的初恋,快毕业时,那个相恋四年的男友跑来和她分手,说自己早就有了女友,一刹那,她是那么恨他,恨他浪费了自己四年的时光。
最后,谢青云却又说了一句:“我希望他现在不要再来找我。”
如果他再来,谢青云还是不会拒绝他吧。易英楠感慨不已。在大学里担任班干部说一不二的谢青云,在感情面前也是个至情至性的小女生。
“小谢在吗?”随着两下敲门声,一个高大的男生出现在俩人面前。
易英楠的心动了一下,面前的男生,舒眉朗目,生气勃勃,好像以前见过似的。
那个男生也愣了一下,眼里闪过异样的光彩。
谢青云赶紧站起来:“你回来了!”她想起什么,紧接着介绍,“这是刚分来的易英楠,也在你们企管科。这是明华,去省城培训刚回来。”
“舞厅开了,我们去跳舞吧?”明华发出邀请。
整个晚上,易英楠都荡漾在快乐里,慢三、慢四、华尔兹,她和明华跳了一曲又一曲,几乎忽视了谢青云的存在。
很快,易英楠和明华就坠入了爱河,但两人的交往并没有公开。
上班时,易英楠偶尔去谢青云的办公室,几乎每次都会遇到厂长。厂长四十多岁,风度翩翩,就是看人的眼光老是含有深意似的。
下班后,易英楠、谢青云、路小玲依然经常在一起,只是谢青云越来越沉默,易英楠、路小玲拉她去海边玩,她却怎么也不去。
在海边,易英楠穿着泳衣躺在沙滩上,路小玲把细沙一把把撒在她身上,最后只剩下脸露在外面。耳边是哗啦哗啦的海浪声和大人小孩的欢声笑语,家乡真好啊!毕业回来这个选择太对了!易英楠闭眼微笑着,在星空下沉醉了。
当易英楠和路小玲兴冲冲回到办公室时,却发现房间里一片漆黑,谢青云木然地窝在椅子上,任由低沉的音乐声飘荡着……
三
晚上,易英楠在办公室看书。明华在单位没有宿舍,他每天都回住在市区的爸妈家。一阵电话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竟然是杜平打来的。
“小易,你在忙什么?”杜平的声音充满磁性。
“看书,正读到秦观的一首词《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易英楠礼貌地回复。
“读诗词修身养性。朗读一下,让我也学一下呗。”电话那端的杜平似乎有一些羞涩。
“好吧,我不太会朗读。”易英楠清了清嗓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候、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易英楠明白自己略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实在一般,没想到却得到了杜平的夸奖:“朗诵得真好!”
两人的交谈不咸不淡地进行着,门外的敲门声把易英楠解救了出来。
“路小玲来了!”易英楠对着话筒说了一句,顺势把话筒递给路小玲:“是杜平,你们聊聊吧。”
路小玲脸上划过一丝尴尬,但转瞬即逝,她笑着接过来:“hello……”
在路小玲打电话时,易英楠出去上洗手间了。她不知道,路小玲刚才给杜平打电话,对方占线,于是路小玲过来探探情况,果然……
没过多久,路小玲公布了和杜平的恋情。她意气风发,杜平在总部工作,前途不可限量。自小尝过苦日子的她,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是否会有出息,是她择偶的第一标准。第一次见到杜平,在得知他的岗位后,她就好像一只老鹰锁定了猎物,决不会让他跑掉。
在一个花好月圆夜,她单独约了杜平,以随意的口气,让他知道了易英楠已名花有主(其实她也不确定)。在他神色黯然之际,她在他面前仰起了小脸,她虽不漂亮,但长得耐看,圆圆的脸蛋被夕阳映得嫣红,湿润的双唇像一朵初绽的山茶花。这朵花颤抖着吐出一句话来:“现在有一堆木柴,火烧得很旺……”
第二天,她去上班时涂了大红的口红,但还是掩盖不住发紫的嘴唇。
她第一时间把恋情告诉了易英楠,并没有隐瞒自己的主动出击。作为交换,易英楠也红着脸把自己和明华的事告诉了她。
易英楠再一次去谢青云办公室,厂长也在,他探寻的目光在她脸上扫来扫去。不知为什么,易英楠一见到厂长,就想离得远远的。
就在易英楠整天乐嗬嗬地上班、谈恋爱的时候,谢青云在众多的毕业生里以可见的速度脱颖而出。在厂长的安排下,她担任了公司大小活动的主持,还担任了培训班的主讲老师,连老科长们见了她也颇为尊敬地称呼“谢老师”。半年后,不到年限的她,因“特别优秀”而被破格提拔为副科长。
易英楠着急了,她也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于是她和明华约定,减少在一起的时间,多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多少个夜晚,她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起草各种文案和报告。在盛夏的一个晚上,当她忙完抬起头时,才发现已是十一点多,站起身来,汗水顺着大腿流下,裙子已湿透。
但易英楠并没有等来单位的重用,在和办公室一位老大姐闲聊的时候,她流露出了内心的失望。老大姐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姑娘和男友两地分居,于是姑娘曲线救国,和单位一把手的儿子好上了,这位公子是有妇之夫。一把手得知后,为了不让第三者破坏儿子的家庭,火速把这个姑娘调到了她男友的身边。老大姐的结论是:在职场上,要懂得用心计,女人,有自己特有的优势。
老大姐的话久久盘旋在易英楠的脑海里,但她和明华都是头脑简单的人,除了把劲用在工作上,实在想不出什么计策。
就在这时,谢青云终于恋爱了。
四
谢青云和同事走在人行道上,那群红衣老太走路慢悠悠的,正好挡在她的前面,她厌烦地转了下头。此时,停在站点处的公交车上,易英楠凝思微笑的脸映入眼帘。下意识地,她飞快地转向同事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同时让笑容浮上脸庞。公交车启动并转瞬即过。易英楠应该能看见她。
回到宽敞明亮的办公室,谢青云略带疲倦地坐在黑皮沙发上。
“谢经理,这是集团刚来的文件。”办公室王主任轻敲一下门,脸上一如既往挂着谦恭,却有着不易觉察的敷衍。
谢青云扫了他一眼,将文件略微一翻,飞快在上面写了一行字:呈杜总阅示。谢青云。
王主任退下后,谢青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人还没走,这茶就要凉了。
还有一个月,她就到了内退的年龄。回家后该干些什么呢?儿子已在外地工作,自己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易英楠好多年不见了,她看上去过得挺不错,真想找她聊聊啊,还有路小玲。可她们,还能坐在一起吗?
清扫落叶的声音。她放下手中的笔,望向窗外。公司楼前铺了满地黄叶,清扫工正用大扫把无情地扫起。又有一阵风吹过,无数离枝黄叶纷纷扬扬飘落尘埃。她打了个寒战。
曾几何时,符小山是那么温存地对待她。她说一,他不会说二。结婚后,书生气十足的他拿出钻研专业技术的劲头,来研究饭菜的制作。只要她流露出想吃什么稀罕美食,他都会放下手里的书本,千方百计去采购来,再翻菜谱精心地做好。孩子小的时候,每逢休息日,她搂着儿子睡觉,他就在一边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她瞧不上他的父母,除了婚前随他去了一次农村老家外,以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他难过,可从来没有说过她一句。
他越这么做,她越觉得他无所谓。也许当初选择他,就含了无奈吧。
厂长那张油头粉面的脸在眼前闪动。她捂住了嘴,脸别向一边。
多年前的那天,她和厂长送走客户,已喝醉的厂长提议到附近转转。在一个僻静处,厂长把车停下,泛着红光的脸凑了过来:“小云,我喜欢你,从你来报到的第一天,我就喜欢上了你。”
厂长嘴里的酒气带着成熟男性的魅力袭向她,粗暴而有力的双臂包裹住了她,她挣扎了两下,终于浑身瘫软……
第二天,易英楠和路小玲去海边了。她把自己关在黑暗里,泪流满面。
但从那以后,她开启了自己的开挂之路,在短短时间内就跃上了职场上的第一个台阶。
她在工作上很努力,为了主持好活动,理科出身的她阅读了大量的播音主持书籍,对着镜子练习吐字发音、调整面部表情。每次培训前她都认真地备课,课后进行总结,笔记本记录了厚厚的几本。
她希望大家能看到自己的努力。但从同事的眼神里,她依然读出了隐藏着的鄙夷。
易英楠和路小玲都谈恋爱了,剩下她形单影只。只有符小山,经常打电话问候她陪伴她。
符小山,这个温暖的男生,并没有贸然说出喜欢她的话,而是在细微处关心着她,天冷时提醒她多穿衣,她压力大时在电话里讲笑话逗她开心。终于有一次她生病,面对守候在旁边一天一夜的符小山,她在心里生出了柔情,嫩白的小手抚上了他的大手。
为了不再和厂长产生瓜葛,她偷偷托人,调到了总公司下属的另外一家单位。
她开始了新生。
易英楠、路小玲、谢青云先后结婚,随着孩子的出生,曾经的姐妹又开始了密切的交往。
五
同一幕的回忆,让不同时间空间的谢青云、易英楠眉眼柔和了,也让另一处的路小玲嘴角上扬。
在路小玲家里,能干的她张罗着吃喝,易英楠负责看护小孩,其他人打扑克。
路小玲善于把生活调剂得活色生香。平时包水饺,她把不同的菜汁分别搅在面粉里,做成五颜六色的面皮。就连姜块也削成螺旋状,看它在沸腾的汤水里旋转着跳舞。
厨房的活儿忙得差不多了,路小玲就到扑克桌旁边指导老公:“伙计,这牌抓得不错啊!”
一边的明华从牌上抽出眼来,四周张望一下:“英楠呢?” “看孩子呢!什么事?”“没什么,你别忘了多喝点水。”
再看这边的谢青云和符小山挤眉弄眼地对暗号,路小玲心里就微微地泛了酸。杜平从来不知道关心老婆,一回家就粘在了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读书看报,家务活全部落在自己身上……杜平也有好的一面啊,工作蒸蒸日上,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科长,而明华还是个普通的科员,书呆子符小山更看不到提升的希望。想到这儿,路小玲眉眼间又布满了得意的笑。
“妈妈,我要拉屎。”女儿韶韶过来抱住路小玲的腿。“宝贝,咱上厕所拉。”路小玲抱着女儿走了。
“爸爸,我也要拉屎。”谢青云和符小山的儿子华华也皱着眉头夹着腿过来。
那边,易英楠的声音传来:“小玲,还有便盆吗?我儿子也要拉……年年,你再憋一会儿。”
“这三个孩子,怎么还扎堆一起大便……”牌打不下去了,家长们都冲向自己的孩子,屋里乱成一团。
乱糟糟的一幕,却成了三姐妹最美好的回忆。
几年后,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
原厂长被调走了,单位新来了一个负责人——黄厂长。
谢青云得知后,又想办法调了回来。毕竟原单位规模大,经济效益好。
黄厂长和原任有同样的嗜好——跳交谊舞,于是单位的舞厅三天两头开放一回。
易英楠陪黄厂长跳过一次。昏暗的灯光,迷离的音乐。易英楠感觉对方搂着自己腰的手在微微地使劲,她脸上仍然带着笑,身体却悄无声息地向相反的方向挣脱着。“小易啊,你很优秀,可惜啊!”最后,黄厂长落下了这么一句话。
谢青云来后,很快得到了提升,半年后就当上了正科。这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自己在原单位就已是正科,她把眼光放在更高处——公司副厂长。
易英楠越来越焦虑,都说三十而立,自己和明华都往三十五奔的人了,还是一事无成。
这些年,两人一直很努力。明华因为易英楠在同一科室,主动要求下了基层,在工地上他“五加二”“白加黑”,是个拼命三郎。而易英楠成了写材料的行家里手,厂长的讲话报告均出自她的手,多少个夜深人静,她还在苦苦思索,咬文嚼字。她一直很敬业,有一次儿子感冒发烧,她一晚上没有睡觉,第二天,照样早早地来到单位。
眼见着同一起跑线上的谢青云走在了自己前面,易英楠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严肃和紧张。总部又下来考察干部了,抽了一部分员工要求答一份问卷。内容很简单:请推荐三个副处干部人选。要求在单位高工或科长里推荐。
易英楠首先写上了明华和自己的名字。再写一个谁呢?路小玲不符合条件,那么,谢青云?
六
谢青云当天正好家里有事没去上班,下午来单位后听说了这事,她匆匆地过来找易英楠:“你推荐我了吗?”
“我当然推荐你了。”易英楠笑着说,眼睛却没有看对方。
“我如果推上去了,也可以给你倒地方。”谢青云诚恳地说,“咱们姐妹可要互相帮忙。”
“那是那是。”易英楠连连点头,心里有一些愧疚。
着急归着急,易英楠却从没有转换思路,采取积极行动。一次单位聚餐时,身边一位老科长对她说:“你不行,图有才华,你多学学谢青云。”老科长又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既要低头走路,又要抬头看路啊,年轻人!”
头一次被人当面说自己不行,易英楠心里挺不高兴的。她不傻,十多年的职场,自己只知苦干实干,这是问题的症结。可知道这一点又怎么样呢?自己始终没有办法另辟蹊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同样呆愣的,还有明华。哎!
看不到出路的明华终于有所行动了。他听说另外一家单位正在招聘施工队长,而自己正好有这家需要的一级建造师资格证,于是果断应聘,一聘即中,很快就走马上任了。
多年的辛苦终于见到了曙光,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易英楠喜极而泣。
谢青云却处于水深火热中,她觉得自己进步太慢了,大学同学中已经有人是厅局级干部,想当年,自己还管着他们呢!而路小玲的对象杜平,也是一家公司的副经理了。符小山又不是当官的料,这个家只能靠自己上前冲。这一切,怎不让她抓耳挠心。
她明白,那些下来考察干部的环节,只是在走程序,关键在于,上面有没有人替她说话。父母只是老实巴交的工人,亲戚中也没有高官显贵,毫无背景的她想要再进一步提升,也只剩下取得黄厂长支持这一条路了。
她知道,仅凭着那几瓶高档酒,是不解决什么问题了。金银珠宝?家里又没有多少积蓄。那么,自己还有什么呢?
她望着镜子里那张依然光滑细致的脸,一丝苦笑浮上脸颊。
接下来,一切都自然而然。
在黄厂长的安排下,她与总部的副总和处长们同坐一席,把酒言欢。偶尔,同席的人还拿她和黄厂长开个玩笑,她也大方地迎上去,并不否认。
在单位里,她也有意无意地流露出自己和黄厂长的关系不一般。穿条裙子,同事夸好看,她会微笑着说:“厂长也说好看呢!”
终于有一次,起了疑心的符小山,在上班时打她单位电话没有人接,于是匆忙回了家,接着看到了不堪入目的一幕。
黄厂长落荒而逃,符小山摇晃着谢青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面对肝胆俱裂的符小山,谢青云泪流满面。
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公司内外。路小玲过来找易英楠:“你听说谢青云的事了吗?”
“刚听说,谢青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啊!”易英楠面露惋惜。
“你没看她长了双桃花眼,天生就勾人的样。”
易英楠不认识似地看着幸灾乐祸的路小玲。
第二天,在众目睽睽里,谢青云坐着符小山开的车来上班了。符小山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谢青云顶着红肿的眼睛来找易英楠,讨好地把带来的点心放在对方手里,她在易英楠的眼神里没有看到不屑,这和路小玲不一样,她的心感到了一点温暖。
风波很快平息了,一心向上的谢青云又与黄厂长暗度陈仓。属下找黄厂长汇报工作或签字,如果他不在,去谢青云的办公室找准没错。当然,属下们不会那么不识实务,权势面前,大家心照不宣,选择沉默。
一年后,易英楠在谢青云的帮助下,成功竞聘成了单位的副科长。两年后,谢青云如愿担任了公司副厂长,成了名副其实的二把手,一人之下,众人之上。易英楠成了她的部下。
谢青云却越来越不快乐,坐在气派的黑皮椅上,看着下属们低头哈腰的样子,新鲜了一阵子,时间一长也就索然无味。
她越来越不爱回家,自从那一次后,符小山就像心头种了刺,时不时地对她挖苦讽刺,还经常查看她的手机,探照灯似地扫射着她身上的一切。对这个家,她的心渐渐地冷了。
在单位,她也变得暴躁,经常对下属横眉冷对,包括对曾经给过她温暖的易英楠。
不是易英楠,她也许会和明华成为一对。对明华,她一见钟情,明华对她也有好感,那天明华就是来找她跳舞的,可偏偏易英楠也在。是易英楠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她恨意渐生,经常不问青红皂白指责易英楠,有时对易英楠双手递过来的材料一把扯过来再扔在地上。
这一幕画面,曾多次以噩梦的形式出现在易英楠的梦里。她终于决定离开了,她想到了杜平的单位,此时,杜平已是公司经理。
七
怀着一丝忐忑,易英楠拨了杜平单位的电话,没打手机,她觉得这样正式些。
想当年,易英楠在和谢青云一起聊天时,对方说杜平喜欢过她。这让易英楠大吃一惊,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感觉到呢?或许是她对杜平丝毫没有往那个方面想的缘故吧。不管怎么说,有人喜欢过自己,而这人又还正派,还有一定社会地位,那么这个被喜欢倒还不很难堪。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年轻时的那点小情感应该早已烟消云散。
在征得明华同意后,她决定一试。
“杜经理。”尽管已在心里打好腹稿,但易英楠还是叫得艰难,“您好!我是小易。”
“是小易啊,你好,你好!”杜平在电话里是热情的,没有打官腔。
“是这样的,听说您单位最近在招人,我想过去。”
“欢迎啊,不过你也知道,我们公司是合资单位,用人方面还得董事长同意才行,我可以给你问一问……”
放下电话,易英楠坐在椅子上,好一阵愣神,杜平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忙,他是帮还是不帮呢?
第二天,路小玲来找易英楠。俩人东拉西扯了一阵,还是路小玲开口问:“你想去杜平那个单位?”
“是啊……”易英楠不好意思地笑笑。
“杜平说了不算,最近有不少找他的,他都躲着不见,他办不了。”
说得如此透彻,易英楠当下心就凉了。
难受的日子又持续了一年多,终于又有一个公司招聘,易英楠没有丝毫犹豫,果断报了名,终于离开了这个乌烟瘴气的单位。
走时,她没有回头。一起抛下的,还有昔日的友谊。
新去的公司,经理非常正派,也识人用人,易英楠很快得到了重用,从副科,一直到正科,她凭着自己的努力,干得风生水起。
又过了十几年,她在众多的荣誉里内退回家,过起了相夫的日子。教子是不用了,儿子已公派出国留学,有了光明的未来。明华也提拔为单位高层,然而工作踏实的他,还是经常出现在工地上,发挥着党员干部的模范作用。
谢青云这边,她迎来了人生中最难过的时期。在反腐风暴中,黄厂长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而接受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谢青云幸亏没有牵扯进去,她的职务得到保留。
在后来的每个日子,谢青云都经受着内心的煎熬,她终于向符小山摊了牌,主动提出了离婚。看着符小山落寞的背影,她泪眼婆娑,在心里默念:对不起,对不起。
新任厂长来了,竟然是杜平。他来后,对单位进行了大幅改革,厂也换了名称,改成了公司。一切都在变革。
谢青云努力挺起腰板。在无人依附的日子里,她把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体会着由此带来的充实。只是偶尔想起过往,内心会一哆嗦,一滴泪从心底蔓延……
繁华落尽。谢青云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空,这四个字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多年前,五人聚会,谢青云两片薄嘴唇上下翻动舌战群儒……
“芹菜的茎不能吃,只能吃叶。”厨房里,满眼狡黠的路小玲恶作剧地对易英楠说,而对方频频点头……
路小玲回忆着,时而开心,时而得意。
易英楠也微微笑了。
“妈,我下个月回国。到时我想和小时候的朋友们聚聚,挺想他们的,尤其是韶韶和华华。”年年在电话里说。
韶华亦为少年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