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色DOVER】眠
by相公痴
“孩子和大人睡觉有什么区别?”
“孩子盖着被子,而大人把被子掀开。”
如果这番荒谬绝伦的对话发生在垃圾散发着恶臭的街头,阴翳里有老鼠咯吱咯吱啃咬着人类文明的产物,黑猫在垃圾桶中挣扎三日才抓到一线生机,兴许有人会感叹这两个是落魄的诗人,没准儿还带有某贵族遗留下的血统。
一个人坐拥金银珠宝的时候,他的血统就算不见经传,也会有人不吝才情地大肆渲染。而如果这个人沦落到讨饭的地步,这份血统就像“禁止乱扔垃圾”下的空罐头一样讽刺。
然而这番对话却发生在餐桌上。确切来讲,是知更鸟归巢准备享受整夜的安稳的时候,一座带着栽种秋海棠的庭院的别墅里,纯白色墙壁囚禁暖色灯光的餐厅。
不仅主座上穿着华丽锦裘的女士把嘴巴张得能塞下三颗鹌鹑蛋,年芳十四岁正在玩裙上的蕾丝花边与蝴蝶结的小淑女也像被刚出炉的感恩节火鸡烫到手指一样,就连缀着刺眼钻石的窗帘都被晚风撩开了一个小角,透出窗外洁白温柔的月光,然而被太阳赋予神圣使命的月光却被人造的灯光销蚀了。
而始作俑者——身穿燕尾服的两位绅士,一位来自英格兰,有浅金色柔软却凌乱的短发,和灰蓝色仿佛浑浊的溪水一般的眸子,此刻两洼溪水里流浪着几尾遍体鳞伤的金鱼;另一位来自法兰西,亚麻色的头发被潦草地扎起来,如果散开就会像浑身散发着叛逆的烟味的不良少年一样,唯独那双紫藤花色的眼眸是从未被尘埃玷污的神圣。
他们说着最滑稽的荤笑话,做着最疯狂的荒唐事,一次又一次挑战着连魔鬼都毛骨悚然的极限。人们的恐惧无处发泄,于是在金钱的缝隙里转化为尊敬。
“哦,我们的晚餐结束了。”英格兰绅士放下刀叉,优雅地起身,却带着精神病人一样的怪笑,“让我们走吧,弗朗索瓦,不然亨利街13号的玫瑰就要开败了。”
“没错,奥利弗。嘿等等,你不是预言过那里所有的玫瑰都会在满月之夜复活么?”弗朗索瓦带着夸张的刺耳语调跟过去,乌亮的皮鞋踹翻了价值不菲的椅子。
“那只是对一切已枯萎的玫瑰所开的玩笑!”
坐席上的人面色惊恐,像是有一个行为艺术家正盘算着将他们做成千年不朽的琥珀。
如果他们足够聪明,就会让自己以惊恐失色的姿态死去,那才够鲜活,够栩栩如生。
可惜他们太愚蠢了,他们只知道亨利街13号是一座墓园。
走到墓园的时候奥利弗扇了弗朗索瓦一巴掌,弗朗索瓦旋即回赠他在腹部的一脚。他们开始缠斗起来,撕扯着对方的燕尾服,并在用于掩盖人类一切丑恶的布料上狠狠留下几道鞋印。
然后他们开始做爱,肆无忌惮地大笑,像野狗一样咬破对方散发着诱人汗香的皮肤,让血腥味刺激鼻腔。
夜莺花容失色地叫道:“看呀!两个抱团取暖的流浪汉!”
他们什么都没有,唯一可以迷恋、依赖、疼惜、占有、享用、玩弄、破坏甚至毁灭的,只是怀抱里与自己同样癫狂的人而已。
宇宙都不敢相信,在这个渺小如尘埃的星球上,诞生了天方夜谭般的两个生命力顽强的病菌,一夜之间把“孽障”二字阐述到极致。
这两个罪大恶极的人看过太多别人闻所未闻的东西。
比如说周一的早晨,牧师还在教堂里庄重而虔诚地向上帝敞开心扉,周二的傍晚他就伏在镇子里最年轻漂亮的姑娘身上,接受了少女体香的第二次洗礼。
比如说二十来岁的富人太太在六十多岁的丈夫的咖啡杯里下了毒药,用一张遗嘱和几滴眼泪换来了她从结婚前就梦寐以求的财产和幸福。老天,她十五岁的时候还曾和邻居家脏兮兮成天抱着篮球的少年约定,以后他们一定会结婚,并且她要穿上薰衣草一样梦幻、像蝴蝶翅膀一样轻盈的婚纱。
比如说镇上手艺最好的面包师傅把毒药和进面团,烘焙好之后全都丢到垃圾箱,当做是对流浪猫和流浪狗最大的施舍。
他们是怎么理直气壮地对奥利弗和弗朗索瓦指指点点的?还要把最让人深恶痛绝的罪名加在他们头上。
亨利街13号的玫瑰开放了。奥利弗和弗朗索瓦——这两个霸占世间最真实的快乐的人——在结束狂欢之后,沉沉地入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