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微笑,我便安好!
01
十字路口,红灯停,绿灯行,人群匆匆向前。
也有人例外,一男一女,不疾不徐,缓缓行走在人行道。
高个子男人,中年岁数,一身挺括的藏青色西装,黑发整齐地梳成大背头。老妪个头矮小,只及男人胸口,头发银灰稀少,脸上布满皱纹和斑点。
男人大长腿,老妪小碎步,但男人紧紧攥住老妪的手,因为要跟随老妪的脚步,只能放慢速度,相当于走一步停一步,他挺拔的身姿反而显得有些笨拙可笑。
一阵风起,撩起老人脖颈丝巾的一角,贴向老人的左脸颊,高个子男人即刻停下脚步,俯下身,拿开老人脸上的丝巾,重新打了一个双结,这样,丝巾就不会随风吹拂到老人脸上 ,遮挡住她的视线。
男子的动作很轻很柔,同时,低声跟老人说着什么,他的脸上始终荡漾着笑,笑意在眼梢眉角间弥漫。
四月的天空,喧嚣的城市,这样的一幕,感动到我了,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
他们的身后,四月的阳光下,满树的垂丝海棠开得噼里啪啦。
他们大体是母子吧!
中年男子或许事业有成,或许职场上杀伐决断,或许商海里劈波斩浪……行色匆匆、目光凌厉、面容冷峻,是他的常态。
然而,面对日渐衰弱的母亲,面对踽踽独行的苍老,他愿意放下所有的武装,只想做回拳拳的孩子,反哺生命最初的柔情。
02
三嫂的母亲瘫痪在床三十年,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照料。
我在县城读高中期间,几次去老城三嫂娘家,只见她母亲时常窝在床上,瘦骨嶙峋,满脸皱纹凑成一团核桃。
年少的我,不愿(也不敢)多看她一眼,觉得她与故事中的老巫婆颇为相像。
三嫂的嫂子脾气暴躁,说话大嗓门,做事粗手笨脚,三嫂的哥哥就把照料母亲的事情全部承担下来,不假她人之手。
顾哥定期把母亲抱进轮椅,推着她出去晒晒太阳,走走大街小巷。
买回来的衣服偏大,顾哥自己操刀裁剪,然后穿针引线,进行修改缝补,母亲坐在床上给予指导。
顾母吃饭,顾哥除了喂她烂饭软面不说,还颇有耐心地剔除一根一根的鱼刺,有时用自己的嘴巴检查鱼刺是否剔除干净,就像母亲喂食幼小的孩童。
最让我吃惊的是,顾哥喂母亲一口,自己吃一口,最后,母亲吃剩的全部下了他的肚。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难以相信。
这世上,有多少孩子吃父母碗里的剩饭剩菜?有的恐怕多说一句话,都显得颇为不耐烦。
三嫂告诉我,她哥哥就这样和颜悦色地照顾母亲三十年,连对母亲一句高言(训斥)都没有,直到母亲93岁去世。
一天和颜悦色容易,难的是三十年和颜悦色。
03
那口子的父亲,一直生活在农村,行动不便之后,来城里我的家。
老爹卫生习惯不好,唾沫和痰直接吐地板砖上,吃饭时用手抹鼻涕,教他卷纸,说了多少遍,改不过来。
老爹上卫生间,马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路淋漓,黄色的尿迹斑驳。
老爹比较胖,出汗多,因而体味很大,但不肯洗澡,那口子每次要帮他洗澡 ,必然费很多口舌。
我喜欢睡懒觉,而老爹每天天不亮就起来 ,走路、开门、洗脸、咳嗽,都要发出很大的动静,可以说是惊天动地。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林林总总,方方面面,总而言之,我各种不适。
然而,我只有忍耐,并且努力克服自己的不适,这并非说明自己有多孝顺,而是觉得既然为人子女(媳),照顾老人是天经地义,人人都有衰老的一天,都有老而无力的时候。
我回乡下,时常跟母亲说起这类事,叨叨自己的辛苦和疲乏。
我母亲一辈子蜗居弹丸之地,可以讲孤陋寡闻,不通文墨,谈不上什么见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反复叮嘱我:
现在家家条件好 ,不缺吃穿,老爹在你家 ,吃好吃孬不打紧,你不能甩脸色,你脸色缓和(和颜悦色),老爹才待得下去,你脸色难看,老爹吃得再好也不受用。
母亲也许是感同身受,毕竟她自己也在一天一天衰老。
母亲的话,对我克制脾气有所帮助。
老爹每次来城里,我极少对他大呼小叫 ,更没有恶声恶气。
我把饭菜尽量做得合他口味,那口子也尽量陪他说说话,我儿子在家,没有一次出言不逊。
老爹直至去世,他有几个儿子,还是最喜欢来我家,也算是对我们做人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