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关于道歉这件事
在我们家里道歉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道歉的理由。而且我的父母认为只要说明了道歉的缘由就等于道歉了。所以从他们嘴里并不能听到一句“对不起”这样的话。而我道歉和他们更不一样。我嘴上说着对不起,内心却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反而觉得需要道歉的是别人。我并不渴望得到别人的谅解,竟然想等着别人突然回心转意来对我说抱歉。别人当然觉得这样的我很荒谬,而我觉得等着我的道歉的别人不可理喻。
对不起于我而言就像是一句客套话,一句不走心的顺口话。我既不觉得抱歉而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想求得别人的谅解而讲这样的话。我只是不想在那样的气氛里感到尴尬。随口而出的对不起表现了抱歉在我这里的廉价。我甚至有时候忍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要道歉?道歉有什么用?”
虽然我的父母不怎么会用这三个字。但是我想我们的缘由应该相近,那就是不觉得道歉有什么重要。我把这三个字当做借口,内在全没了感情;他们想诚心表达歉意,讲出来的是自己发火的理由。
我的父母时常在发火,而我时常在委屈。
我的母经常对我的父发火。用她自己的词是恨,用方言的读法是狠。她恼恨父多花了钱或者和其他女人有瓜葛,不管这钱是否必要或那些事是否真实存在、捕风捉影般的严厉打击和及时遏止是她最得意的,她觉得父有今天完全是她管教得好。
可父并不觉得他被母很好的管教,相反他觉得母阻碍了他的发展。他觉得她不让他交朋友,不让他与人接触,不让他孝敬他的父母,他觉得她不让他做任何事。可他每次有重要的决定的时候都会问母。母给出的答案他满意就默不做声,给出的答案不满意他就破口大骂。不管他们经历怎样的口水仗和不顺心,父每次还是会问母,而母也会及时把她那真实却并不怎么体贴的话说给父听。
父想要她的安慰。
她说:“他不给我安慰,我为什么要给他安慰?安慰是什么?我不会......”
“不会?安慰就是......你没有接受过别人的安慰吗?至少我姐有安慰过你吧,我也会安慰你啊。你不会安慰?”我有些急切地想让她明白。
“不会就算了吧”我只能妥协、无奈般地说道。可是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忍不住自己嘟囔道:“不会,不会难道不能学吗?”也许那个时候的我根本就不明白这可不只是学不学、会不会的问题。这可是一种意愿,一项能力。意愿涉及的是共情,而能力则涉及对情况的全盘了解和把握。我自己也做不全面,我又怎么去要求我的父母,尤其是我的母呢?
我的母为这个家庭付出了众多的劳苦和操心。她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只要这个家里有人外出打工就可以在家心安理得享受她收拾出来的干净、整洁的房屋;她对一切操心,她操心她的夫的出行动向、操心自己的孩子能不能继续坚持在工作岗位或者到了结婚的年龄就应该结婚。但是他们谁都不感动。他们觉得她多管管闲事,希望她多操自己的心,多关心自己。这种时候她就会毫不犹豫地回复一句:“我为什么不关心外面的别的其他人?”
以前的我想不出怎么反驳这样的话,现在的我不想反驳。我倒是想教一教她怎么关心自己和她认为的不是外面别的人的自家人。虽然她可能认同并接受但她似乎不怎么想改变。
我尝试去教育他们,或者和他们沟通,我想我应该在一次次的争吵中看到了这个结果的不可能性。
我和我的父在昨日发生激烈争吵。争吵的中心点是要不要给家里安装净水器。家里的净水器功能已经很不好用了,我和姐主张换一个新的。我的母态度中立,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张望,尽管我觉得她可能会比我姐更需要这个净水器。因为在家里她待的时间最长干的家务也最多,对这个东西的需求应该更大。
但我的父激烈反对买换一个新的净水器。理由是只要这个净水器还能滴水,它就不应该被置换。他猛然间和我举出这样的例子:“你不能说人还活着,就把它拉去火化葬了!”
“那是人吗?是人吗?能类比吗?”
“你不要跟我烦了,我已经在你说的时候就不同意了,你还要说几遍?”
“我这才是第二遍,第一次说的时候只是告诉你有这样的一件事。我只是想要和你商量!”
......
我被他上面的例子中伤。我瞪着眼睛,张开我的毛孔想要把气愤和理由排解出去,他从沙发上走过来和我理论,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大理石餐桌。那上面有个竹片做的餐垫被打歪了。我和他只有10里面的距离相互对峙。
我败下阵来。
我的姐从卧室里出来把我拉走,一边急切地向我道歉。她说她不该让我做这件事,以后她觉得不能做的事也不会再让我去尝试,因为她知道那个人有多难缠。
我的母推开门龇牙咧嘴地像是在表达我不懂事,恨铁不成钢地加一句啊:“你没看到他紧等往下死了吗?”
我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说道:“死?死!像我爷那样吗?”
我的母觉得她说这样的话是帮助我。听着我说了这样的话,她什么也再没说,把门关上后又退了出去。
而我就在用我姐几乎抱不住的身体用力向前扑,嘴里还不停地大喊大叫。直到我姐让我看她的眼睛,我才不再喊叫。
这样重的词和话语本不该那样轻易的出现在一个家庭里。可这个家庭的父和母在气愤的时候往往不顾一切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从来不忌讳话语的毒性和威力。而我听到这样的话除了气愤和委屈便再什么也表达不出来。
我的爷一个星期前走了。那之前我的母还在因为父可能性的出轨和他闹别扭。这是我的父走进我的卧室告诉我的话。也是我们的家庭正在经历的事。我也经历过,他也经历过。他说他因为这些事太难过、气愤了。
正在跟着视频里的健身老师跟练的我对他说:“你不要和我说了,我不想听。”
“你和母的事你和母说,不要和我讲。难受是你对我发火的理由吗?”
“那件事我已经和你给了答案,你就不要再三番五次地和我讲。”
“我只讲了两遍!我不想再说了!”
“你让我憋了一肚子气!”
“是你自己要气,我的甲状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事后我忍不住想,别说我讲了两遍,我就是讲了100遍,你就能冲我发火吗?对于我的父来说两遍就是他的极限,而对我来说100遍也不是我的极限。除非我和他们恼了,但如今我正和他们恼着。
恼了的不只是说话的遍数,道歉的方式,还有双方并不互相妥协的、充满对抗的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