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姑
我想这是我跟她最漫不经心最满意的较量了。
我们能见面纯属意外,这种意外的遭受,冥冥中是她自讨没趣,大概她一直都没有觉得也不会觉得。
她是一位故人,是一位长辈,我步入社会的启蒙状态得益于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她是小时候在乡村里生活过对父亲有着真挚感情的表姑。
表姑和她的哥哥是龙凤胎,当时生活条件很艰苦,表姑的妈妈乳汁不够喂养两个孩子,于是把表姑交给了我的奶奶喂养,表姑的父母是城里的干部知识分子,而我奶奶是乡下里的妇女,膝下无女,对表姑视如己出的精心爱护。
现在交通很方便,经济条件都好很多,表姑每年都会带着城里人的优越感回来看望奶奶和父亲,表姑还有一个姐姐,所以她自小在家里是被父母忽视的角色,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她的出生是多余的,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忧伤,没有埋怨,因为她即使是多余的,父母也没有将她留在乡下,而是接回身边享受好的教育和生活,并且我们这一家的乡下人很稀罕她,爷爷奶奶都很爱她,爸爸和叔叔也只有她一个妹妹,纵然生活在城里,她也会带着凌驾于这一家人之上的优越感偶尔回来看看他们,与其说是探望,不如说是炫耀和占有更多的爱。
我当初以为那是一份真挚热忱的亲情,后来才知道我错了,她享受那种感觉,也毫不掩饰那种优越感。那个时候再普通的城里人,走到乡下也会显得高人一等,我从小也是很羡慕邻里家有开小轿车的亲戚,那个时候大概表姑家里没小汽车吧,我记事的很多年里没见她到访过,记得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回家,看到家里来了一位漂亮的陌生女子,我木讷的看着她扶着孩子在院子里学步,她一头乌黑柔顺的齐耳短发,面容姣好,身姿优美。妈妈笑意盈盈的从厨房走出来说:“这是你晓琳姑,这傻孩子不记得了。”表姑抱着她刚会走路的女儿朝我走来,她女儿长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漂亮,乡下是看不到这么好看的小孩的,她笑着说:“这是囡吖吧?长这么大了!”我羞怯的叫了一声“姑”就匆匆跑开了,我清楚的记得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她笑起来从容美丽大方自信,给人一种生活幸福富足的感觉。
从那时起我不再那么羡慕邻里有开小轿车的亲戚,那种身份的悬殊,生活条件带来的差距让本来就生活窘迫的我们更显得狼狈和低人一等。她的光彩照人,美丽自信让我初次有了一种矛盾的心里:因为自尊害怕面对,因为自尊又可以向小朋友们炫耀我们家也有这样体面的亲戚。农村人的势利一直欺压着我们这个窘迫的家庭,爸爸妈妈被瞧不起,我和弟弟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因为我们贫穷我们没有活人的底气,那些家里有富贵亲戚的,不会被针对,孩子也不会被人欺负,也活的不那么忍气吞声。
我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父亲安排我去表姑家的工厂去当学徒,高二的时候母亲去世了,本来就木讷的我更加的木讷和茫然,经常性的发呆,不清楚在想些什么,当时信息闭塞,除了发呆也无甚可想,跟个木头人似的,因为我清楚自己除了上学什么也不会,不能上大学我不清楚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事实上我也只是为了念书而念书,没有人生规划,没有远大的志向,仅仅为了逃离现实。去了表姑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她对我挺照顾,和我聊天和分享生活的趣事,她当时大概是三十多岁,身材婀娜,气质出众,她在厂里穿着村姑的大花衫子,裹着头帕给工人做饭,那破旧土气的大花衫子穿在她身上显得份外好看,至今为止她是我见过的笑的最自信最迷人最妖娆的女人,那张笑脸从来没有变过,但是,总觉得那么不自然那么刻意,就像一张假面具,没有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舒适感。
表姑是个美丽大方又举止大气的女人,跟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对我的三观和认知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在审美上她对我的影响很大,她练习瑜伽保持身材,从看见她练瑜伽的那一刻起,我便对瑜伽运动爱的不能自拔,她敷面膜护肤让皮肤看起来光滑透亮,她的头发很黑很柔顺,她很少化妆,也依然很美,她对美的态度是:营造天生丽质,拒绝庸脂俗粉,穿着要简单大方,好的气质和状态才会让人眼前一亮。她没有给过我什么指点,我在她的炫耀的见解里汲取了自己认可的部分并一直深深的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很多年是拒绝化妆的,也是受她的影响,而我没有她因为先天的气血滋养而容光焕发的肌肤,也没有她一头柔顺光泽的乌发,而今表姑虽然体态发福,状态和皮肤依然很好。
每每回想起最初和她相处的日子,我心里是有些怨愤的,她没有如长辈一般引导和教育我,没有让我在迷茫中找到人生的方向,没有指点迷津,没有成为我人生路上非常重要的引路人,我卑微如草芥才能更衬托出她是娇艳的花朵。她一直在享受这种感觉,飘飘然以至于这么多年一直打拼事业也不见起色,婚姻岌岌可危,我想她真的只是仅仅用心经营了自己的皮囊,刻意的营造出了让人欣赏的状态,尽管也算是走南闯北,但在见识和思想上没有太大改观,这也是最近一次相遇我得到的结论。
我结婚至今已经9年,期间见过表姑两次,这是她这几次里状态最好的一次,尽管身材发福依旧,走路的姿态又有了当年的婀娜多姿的风采,头发依然乌黑,梳着当下流行的小辫子,容光焕发,满面笑容,看上去状态和心情都很好,她的姐姐和她一起来看望奶奶,她姐姐苍老了很多,美丽而质朴,言谈举止上是个让人备受尊敬的长者,应该是五十出头的年纪,表姑在气质和状态上完全碾压姐姐,不过姐姐看上去更真实更让人觉得亲近,表姑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很自我的表现着自己,而我在熟悉我的人面前总是觉得低人一等,毫无炫耀的心情,表姑处处依然如旧,处处都想显摆自己的分量和地位。她谈及我的工作,于是想起来让我送她牡丹花,我也很真挚的说:“可以呀”。
表姑半开玩笑说:“你们的牡丹花你方便送我吗”
几年前她就说过要牡丹花的事情,我也答应她了,她见我一直迟迟没有动静,以为我只是在夸海口,没有那个能力和关系。
我漫不经心的说:“可以的,前几天我给一个朋友送了一盆洛阳红,”
我没有看她,隔着空气我已经嗅到了她的尴尬和憎恶。我继续说道:“我们公司还有几盆洛阳红,没有人精心照料,您想要来我们公司取就好了。”
她看着姐姐笑了笑,没接话。
后来我想了想,我没有主动送她是对的,我既然不有求于你,就没必要上杆子送你东西,我还决定如果她真的主动找我了,我也会表明态度:既然答应送你花了,不好办我也得办!
我要她主动找我,还要她自觉欠了我人情,而非我要巴结她主动送她礼物。至于她找不找我那是她的事情,至少我不会上杆子找她。于我而言是不愿意与亲戚有过多来往的,我不想也不会有求于他们,更没必要巴结他们。
她比之前见到时瘦了一些,她说自己参加过迷你马拉松,家里买了很多健身器材在坚持运动。我假装露出羡慕欣赏的微笑看着她。
这天的阳光很好,家门口的核桃树上挂着初成的核桃,小小的隐藏在叶子里,上一次回来,树上还没有叶子,光秃秃的树干上开了绿色的长长的花,摸上去软软的,像虫子一样。不远处我看到邻居叔叔家门口的月季花红艳艳的开了一大片很是好看,我便想起了现在是蔷薇花开的时节,于是顺口对表姑说:“姑姑喜欢养花可以在院子种些蔷薇花,她会爬满篱笆墙开很多花,特别好看还很好养。”我话还没说完,表姑打断我说:“我肯定种了,这不用你说,我肯定知道。”
我陪着表姑她们在门口站了许久,她打量着过往的路人,有的她说有些熟悉,好像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估计都不认识了,,,,,
她看到后院里放了几个老早用来装粮食的已经闲置的瓷翁,转身对奶奶说:“让我哥把这个给我留着,不要送人,我要用它养荷花。我心想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当着我的面把自己当至亲了,索要的理所当然。
父亲在后院栽的两棵葡萄树今年结了好多串葡萄,去年我吃到一串很是甘甜可口,其他都被麻雀偷吃光了,奶奶说她也只犯了眼馋,表姑也觉得稀罕,撒娇让奶奶到时候给她留着。
我全程陪笑,我强加给自己的笑容在脸上僵了好久。不知道事后回想起种种,她会做何感想,她似乎就是个贱卖沉浸式优越感的人。当初我会笑自己,现在我只会自己笑。笑这个幼稚的没有长进的表姑。